第一百一十八章永隔
上京的日子一如没有波澜的死水。
自从耶律图尔赫回来后，梁含笑日日只往返于万民厦与别院之间，除了看诊，他余下的时间全都用来陪着耶律图尔赫。
在这期间，耶律设前前后后借着不同的借口，派了不止一名御医来为梁含笑看脉。耶律图尔赫问过几次，都被梁含笑想办法煳弄了过去。
今日已是这个月的第四次了。
梁含笑目送着御医离开后，一回身，看到耶律图尔赫就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他。
“你老实告诉爹爹，你找太子究竟说了什么？”
梁含笑拿出一贯的撒娇手段，笑道：“我都说了没有什么，爹爹还是不信我吗？您要是这样，今晚的老鸭汤就没了。”
耶律图尔赫拿他没有办法。
梁含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既然有办法说服太子，自然也有办法应对这后面的事情。爹爹老为我操心，如何能活到百岁？”
耶律图尔赫无奈一笑，“我要真活到百岁，你也不见得愿意伺候。”
梁含笑道：“哪有。爹爹活到什么时候，我就伺候到什么时候。”
“行了，别油嘴滑舌。”耶律图尔赫收了收笑意，严肃起来，“你从小就聪明，好些事情不用人教，就能学得很好。但是君王之心不可测，有些手段用得了一次，就不能再用第二次了。爹爹不知道你与太子究竟说了什么，但是你对他说的那些，绝不能再次成为你居高临下的筹码。”
梁含笑失笑，“我哪儿敢对太子居高临下？爹爹还真是高看我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得很。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句话是他从白逸行那里学来的，当时白逸行讲了不少他与白邈行幼年时候的事，感叹白允烈的用心良苦。
“你不敢？”耶律图尔赫将梁含笑拉回现实，故意吹胡子瞪眼，“我看你浑身是胆，敢得很啊。”
梁含笑不与他争，乖乖地认错，“我以后会注意的。”
耶律图尔赫勉强放心，在他的额头上戳了一下，万般无奈，“你啊！”这一说完，又低低地咳嗽起来。
梁含笑立刻给他顺气，将随身携带的药喂下了一粒。
耶律图尔赫这才渐渐好转，对他摆摆手，“年纪来了，就是这样。”
梁含笑面上带笑，心里却拧成了一团乱麻。
刚从宗正府回来时，耶律图尔赫还是气色尚佳，但是过了不到半个月，就开始咯血。这病症原本早就有了，季森诊断时也换过好几副方子，然而病由心起，在梁含笑还未回来时，耶律图尔赫对他日思夜想，已然成疾。
如今终于将人盼了回来，他全了心中的夙愿，紧提了五年的一颗心终于得以放下。
弦绷得太紧太久，容易断裂。
人也是一样。
父子二人才相处了半月之久，耶律图尔赫就常常感到昏沉犯困，甚至上一刻还在与梁含笑说话，下一刻就昏睡了过去。
若不是梁含笑有一次撞见耶律图尔赫的帕子上有血，只怕还要继续被瞒下去。
他听季森说过耶律图尔赫的病况，也趁着耶律图尔赫睡着的时候，悄悄地诊过他的脉。
耶律图尔赫已是油尽灯枯，前些时日的好气色只是生命尽头的回光返照。
梁含笑表面上表现得与从前一般无二，私底下则熬夜查找医书古籍，列了好几种方子来斟酌用药，然后再将熬好的药混在食物里，哄着耶律图尔赫吃下。每在睡前，他还会给耶律图尔赫点上安神香助眠，又将自己的内力推脉断住蛊毒后，给耶律图尔赫洗涤脉络穴位。
他救不了师父，但至少要救下父亲。
可是不论他做得再多，上苍也不愿意垂怜他半分。
耶律图尔赫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一日下来，往往只会醒上两三个时辰。梁含笑心急如焚，可各种各样的药吃下去，耶律图尔赫并没有任何好转。
他放下手中的医书，沉闷地仰靠在椅背上，对着上方的横梁发呆。
阿阚从外面跑来，拽了拽他的胳膊。
“怎么了？”梁含笑问。
阿阚指了指外面，让他赶紧出去。
梁含笑不明所以，同样也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这一出来，竟然看到了蓬头垢面的阿莱骨。
“二爷。”阿莱骨看清他时，浑身上下都是一激，口中喃喃之际快步上前，跪了下去。
“起来。”梁含笑对他的旧怨还没有全然散去，很冷淡地往后小退一步，并不习惯他这样。
阿莱骨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时，不知为何脚下一晃。
梁含笑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弄成这副模样？我听说你们遇上了劫匪，你怎么不是与他们一道回来的？这段时日你去哪里了？”
他不知不觉就问了一连串，阿莱骨一时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
“我……”他才开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梁含笑握住他的手腕探了一会儿，脸色沉了下来，“你元气大损，那帮匪徒很厉害？”
阿莱骨冲他笑了笑，极虚弱地“嗯”了一声。
梁含笑纵然对他有气，也不忍心看到他这副模样，于是半搀半扶地带着他进了自己的院子。
“阿阚！”梁含笑三两下写了一张方子，将阿阚叫进来，“这药赶紧去煎，别耽搁。还有，你去看看给爹爹熬的参汤好了没有，若是熬好了，先端一碗过来。”
阿莱骨躺在床上听他吩咐着这些，鼻子一酸，不由自主地喊道：“笑笑。”
梁含笑听着他对自己这久违的称喊，愣愣地失了一会儿神。
阿莱骨喊完才意识过来，他看梁含笑不言不语地没有半点反应，讪讪地杵了一会儿，又问：“我听门房说，王爷的身子不大好？”
纵然梁含笑不想承认，也不得不点了一下头，“我在尽力。”
两人互相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阿莱骨主动道：“我们在蜀地被人埋了，我和大师兄被逼下了山崖。”
梁含笑走过来问：“是什么人？”
阿莱骨肯定地说：“驯蛛庵。”
梁含笑的瞳眸微微放大。
阿莱骨又道：“他们虽然裹得严实，但是那身手我认得。因为当年在青沿坡，我就与他们交过手。”
梁含笑太阳穴上的青筋直突突地冒了起来。
他问：“你们都伤得很重？”
阿莱骨道：“我与大师兄掉下了崖，并不清楚其他人的状况，但是凭我的推测，只怕也是非死即伤。我撑着一口气回来，先去了瀚冰宗，好在他们都得了救，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梁含笑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问道：“你一个人回来的？霍木格难道——”
“没有。”阿莱骨立刻否认，“大师兄没死，只不过……我没有与他一道。”
梁含笑怀疑地又看了一下他的脉，这一次终于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
“你的内力怎么弱成这样？即便是元气有损，也不会牵扯到内力，你老实交代，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阿莱骨抽回手，企图笑着蒙过他，“又打架又落崖，怎么会没点损耗，内力也是一样。”
“你撒谎。”梁含笑盯着他，“你把你自己的功力渡给了霍木格，给他疗伤是不是？”
阿莱骨被他看穿，无可反驳地低下了头。
梁含笑冷笑起来，“怎么，还不愿意对我说实话？我小的时候你就骗我，现在你还是在骗我。我真不知道究竟是你觉得我傻，还是我原本就生了一副蠢相，让你觉得我很好骗！”
“不是！”阿莱骨就怕他生气，只好承认下来，“是，大师兄伤得很重，我用自己的内力给他疗伤，还渡了一半的功力给——”
“你是蠢还是傻？”梁含笑被他气得口不择言，说完后才意识到这两个字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阿莱骨将头扎得更低了。
梁含笑就恨不得在他的脑门上戳出一个洞来，气道：“你可真是大方不怕死，自身都是难保了，竟然还顾得上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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