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迟迟
次日一早，整个黔州城一片动乱。百姓们依然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游走在大街小巷的，是跟随黔勋王一起攻破了黔州的三千军卒。
黔勋王暴毙于葛家滕，消息不胫而走，三千军卒失了首帅，便以黔勋王的第一下属邬雷马首是瞻。他们退一步就是板上鱼肉，如今唯有死死地拿住黔州，才能争夺一丝活命的机会。
然而事实并不像他们想象得那样圆满，黔州附近几城急调了援军过来，不过一个上午的工夫，整个黔州城便被援军团团围住，三千军卒迫不得已卸下兵刃，俯首待命。
这次兵变如一场匆匆而来、又急急而去的暴风雨，乱臣伏诛，黔州的紧张终于得以缓解。几乎是在城门大开的一瞬间，两匹快马便并驾着驰了出去。
白逸行去心似箭，就怕村子会像前一日那样遭到乱军的蹂躏，但是好在那村子并不引人注目，加之还有晚枫居的众人守着，两人抵达时，一切都是风平浪静。
梁含笑跟在白逸行后面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对他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吧。”
他虽然易了容，又戴了黑色的假发，但是见着那些故人，难免不会心中生慨。况且，他始终对张霁珩有愧，实在是没有脸再见晚枫居的其他人。
白逸行道：“你不是认识那农舍的主人吗？还是该去辞个行，这样无声无息就走，不太好吧。”
梁含笑早就让风守烟先一步去上京，农舍可谓是人去楼空，他去了也没什么用。
“不了。”他坚持下来，靠着树荫坐了，“你快去快回，我就在这里等你。”
白逸行勉强不了，只得一个人去了。梁含笑看着他的背影走远，这一刻恍惚地出起神来。
午时的日头虽然晒人，但树荫下却是凉爽，他吹着拂过了田野的风，看到有个身形熟悉的影子朝他走来。
初时还远，梁含笑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等到对方走近了，他大惊失色，“师父？”
伍彦还是那副模样，只是一开口，语气很是严肃，“笑笑，你想做什么？”
梁含笑愣愣地摇头，“师父，我没想做什么。”
“你撒谎！”伍彦徒然提高了声音，责备他道：“你想做什么，难道瞒得住我吗？我教你这么多年，只是让你学会了撒谎吗？”
心思既然被揭穿，梁含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顶嘴道：“师父，您明知我是一块顽石，又何必执拗于将我变成美玉？我没有错，我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伍彦疾言厉色道：“你所谓的公道，就是将自己变成一个刽子手吗？你这不叫公道，也不能让人信服。你看看你身边都跟了些什么人！”
梁含笑不知自己为何要突然转身，只是在这回头而看的一眼间，风守烟从后方扬起了刀，对着他的脖颈来砍。梁含笑反应不及，双腿也像铸了铅一般不能动弹。他看着风守烟的刀锋离自己越来越近，那锋口明晃晃地刺眼，正倒映着他那对含了恐惧的眼睛。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梁含笑再睁眼，只见伍彦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身前，刀刃落在了恩师的颈上，温热黏稠的血沿着刀锋淌下，一滴一滴地渗入了他脚下的土地中。
“师父。”梁含笑扶住伍彦，替他捂住了颈上的口子，可是血太多了，他两只手都捂不住。
“不会有事的。”梁含笑嘴里说着，眼睛开始慌张地寻找自己从不离身的药箱。
“笑……笑……”伍彦握住他的手，卖力地说：“你、你听话，不要……固执……”
他每说一个字，血就渗得越急。梁含笑当下只顾着点头，说话时连声音都在发抖，“师父您别说了，我记住了，都记住了。”
伍彦舒缓地叹了一口气，握着他的那只手垂了下去。
梁含笑的心脏骤然止了半拍，这一刻连唿吸都忘记了。
掌心里还存有湿热的液体，他慢慢地低头，却发现怀中空空如也。
“师父！”他着急喊着，左右环顾，“师父——”
随之而来的，是没顶的深渊。他快速地往另一个方向逃，可是深渊的步伐比他更大。阴影环绕在头顶，将日光一点一点地吞噬干净。
梁含笑骤然惊醒。
村头，阳光，树荫，野草，山风。
一切都是他睡着之前的模样，这里没有什么深渊，也没有血迹斑斑的伍彦。
他回想着梦中的情景，展开了双手细细地看。
“别送了，回去吧。”
白逸行的声音从一端传来，梁含笑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里，一时半会没有回神。
“逐明？”白邈行看着这个容貌陌生的人，半是猜测地喊了一声，梁含笑这才茫然地看向他们二人，轻轻点头，“是我。”
“怎么了？”白逸行看他有些不对劲，关切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梁含笑渐渐地回了神，“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而已。”
白邈行以为他梦到了五年前的事，宽慰道：“你难得回来，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抓紧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梁含笑莞尔着点头，白邈行又问：“你们今日就要动身吗？”
白逸行道：“我想快些去查杀死耶律刺回的元凶。还有，我们推测，黔勋王敢突然造反，多半是因为万陌海的投靠。如今一死，万陌海又成了丧家之犬，他现在去向不明，越发要警觉提防着。”
“大哥放心，爹已经让各处的镖局注意着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马上告知其他门派。”白邈行道，“你们若是急着赶路，我也不多留了，正事要紧。”
“好。”白逸行没有迟留，嘱托他几句后，便与梁含笑一起沿着来时的路出村。路经村口时，二人看到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给小孩们讲故事。
“这突然啊，就来了两个人，他们一个穿蓝衣，一个穿白衣，都出落得跟神仙似的，手上的剑这么哗哗地一勾一挑，就将那伙山贼给杀了个七零八落。”
小孩们兴奋地鼓掌，问他：“后来呢？”
老人道：“山贼杀完了，咱们梵村就安宁了。从那之后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出现过打家劫舍的盗匪。”
其中一个小孩又问：“那两个神仙呢？他们飞走了吗？”
“是啊。”老人望着梵净孤峰感慨道，“他们飞去了梵净山上，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那他们有名字吗？”又有小孩问。
“有的。”老人道，“那位白衣仙人说，他们叫做逍遥二散。”
白逸行听到这最后四个字，徒然地愣住。
梁含笑道：“是两位祖叔公吧，没想到他们还来过这里。”
白逸行道：“据太伯伯说，他们去过很多地方，处处行侠仗义，因此”逍遥二散”的名头才会响彻江湖。后来，他们将去过的地方都记了下来，我就在他们留下的手札上看到过这一段。”他走过去，问那老人：“老人家，敢问您高姓大名啊？”
“我叫闻人峦。”老人认出白逸行是白家的孪生兄弟之一，昨日又在乱刀下救过他，因此说话之间格外敬重，并不因他是小辈而有所怠慢。
白逸行又问他：“您方才讲的”逍遥二散”的事迹，是您当年亲眼见过吗？”
“见过见过。”老人说到这个就高兴，“那一年呐，我才十岁，也就这些孩子这么大。”
“老人家的身体可真好。”白逸行笑道。
“原本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可你们兄弟俩昨日救我，就让我就想起了那两位神仙一般的人物。”老人笑呵呵地看着白逸行，“你们与那位白衣侠士可真是像。”
白逸行干脆承认道：“实不相瞒，您口中的”逍遥二散”，乃是我家先祖。晚辈有幸，是他们的后人。”
老人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仿佛在白逸行的脸上看到了恩人的相貌，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啊！”
“真的吗？”孩子们一听，叽叽喳喳围了上来，拉着白逸行让他再多讲一些“逍遥二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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