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日，铺子里来了一位客人。

一身紫衣的姑娘，圆圆脸，大大的眼，灵动青春。可这样的一个美人，是来退货的。退的货恰好我也记得，正是那件名为熠的裙子，那是那一日白英买走的那一件。

小姑娘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到了这一处，见了我，头却不自觉地低了下来，眼神之间也有闪躲，我听见她这样说：“这件裙子，我不喜欢了，你退钱给我吧！”说的又急又快，若不是我猜到了几分她的来意，还真是有些听不清。

我接过那裙子，抖开看了看。裙子还是那件裙子，没有任何穿过的痕迹，也没有水洗的痕迹。看来是还未上身，就被原路退回了。

被退货这件事情，放哪个掌柜的身上都会不高兴。我也是如此，毕竟是个生意人，我可不愿意做赔本的买卖。故而将那罗裙往柜前一摊，直接了当不客气地回：“本店出售物品，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说的是霸气而又霸气，将眼前小姑娘吓了一吓，也是，这样年轻的没有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的小家碧玉，稍许吓唬一吓，便是狐假虎威，她也会认为你是一只老虎无疑。

“真，真不能退么？我是真的不喜欢这件衣服，那样也不能退么？”小姑娘切切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问。

我眯着眼仔细看了几眼眼前人，恩，黛眉杏眼小圆脸，尖鼻头樱桃嘴，年纪正好的时候，那皮肤也是如剥了壳儿的鸡蛋一样，现下受到些许的惊吓，颇有泫然欲泣之势。是个人，别说是个男人，便是我都想上前好好呵护一番。

我在心里为白英的好眼光鼓了好一会儿掌，面上却是淡定如水，沉声回：“自然是真的！”

小姑娘很是颓败地开始收衣服，似乎是放弃了打算走人。

“其实，若是你真不喜欢那件衣服，我倒是可以······”

我话还未说完，就被那小姑娘急吼吼地打断：“真的可以退么？”小姑娘的眼睛里，闪着光，里面是万千的星辰。

我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不是。”

闪着光亮的眼睛，星辰一下子陨灭了。

“我的意思是，你若是不喜欢这件裙子，我倒是可以为你换另外一款同价格的裙子，至于款式，都随你的心意，哪一件都可以。”

那姑娘，最后用那条紫色罗裙，换了一款长衫，男子的长衫。淡蓝色的，是天空的颜色。

“这件，可以么？”依旧怯怯的声音。

我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那姑娘终于笑了，浅浅的笑意，即使端着压着不让它跑出来，可眼底眉梢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拿着衣服，那姑娘临走前又与我道了一句谢，施施然离去。

有趣，有趣，看来是一对苦命鸳鸯。

这之后的又两日，长安下了一场雨，那一日，夏至。

小雨如酥，我依旧撑着伞，雨中漫步，为的是替老段送一份礼物去城东章府，也不知道老段是凭借如何的本领，我俩来这长安半月也不到，他竟这样快地勾搭上了新朋友。喔，对了，老段在我临出门前还特意交代了：

“那章家的老头子是个老顽童，你去了只管放下礼物直接走就行，不必顾着那些礼数，他章老三也喜欢那些虚的。这次要不是你爹我要去一趟榕城进货，他那五十大寿我定是要去一去损一损的！”老段说这些话的时候，颇有些土匪的匪气，像个混混。

原来不是新朋友，而是老友。

我乖巧地点头，“老爹交代的，长安必定会好生地扔完礼物就走。”

老段得到了我的态度，心满意足地出门进货去了。

我和老段住在长安街北边的小巷子，长长的一条长安大街，从北到东，一个弯拐过来，竟去了我大半个时辰。

立于章家府门之前，看着大大的两个鎏金大字“章府”，再看看门口的两座威武雄壮大石狮子，再看看石狮子之后清一色着黑色服饰的家丁，我也终于知道，高门大户是什么模样。

今日章家办寿宴，门口除了清一色的家丁，还有不少着着大红衣裳的大叔大婶，约莫是章家人了。此时虽晌午已过，门口的客人却是络绎不绝，人们几乎是排着队地往里面送礼。一个接着一个对着那几个红衣服其中的一个络腮胡子大叔作揖贺寿，皆是满脸笑意。看那一个个的穿戴打扮从容风流，该也是大户人家。再看看他们的礼物盒子，同样是大户人家作风，那盒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大。

我有些替老段担忧了，看了看手中的小盒子，实在是比不过人家。也不知道老段口中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友，是否会嫌弃？

罢了罢了，嫌弃也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够左右的。恰好，老段说好的，扔下礼物扭头就走，也不至于那么尴尬。

打定了这个主意，我从容地入了队伍之中排队送礼。

终于到我的时候，我恭敬地将那小盒子递给穿着红衣服之中看着面善的一位大叔，同那些人一样拱手作揖：“恭祝章老爷福如东海，寿比······”

南山两字还未从嘴里吐出来，对面大叔像是见了金子一样，眼睛放光，紧接着一把拉住我，动作之大，直带着我整个人抖了抖。

“你可是长安，段长安？”

我被抖得整个人都蒙了，不过还是记得一件事情，如今我是长安。遂在那放了光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之下，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那双放了光的眼睛瞪得更加大了，紧接着，那大叔像是个孩子一样哭了。嗷嗷大哭啊，可是将我这见过不少的世面的人都吓坏了。

我并未如老段所言那般送了礼就离开，反而，被奉为座上宾，被那络腮胡子大叔牵着一步一步入了章府。直到进了内厅，我这才知道，这络腮胡子大叔便是今日的寿星——章有之。

同老段一起长大，光屁股时候就认得的童年玩伴，章有之。

后老段在林县落地生根，章有之则是来了这长安闯荡。原以为此生两人再不会见面，想不到竟然在二十年后竟这般遇见了。

“我的乖侄女儿，快与叔叔说说，你家那老头子如何了？如今你来了，却不见他人，这是为何？”

我如实将老段因为进货太忙之事告诉了络腮胡子大叔。

络腮胡子被吹得都快飞起来了，章大叔气鼓鼓的，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我都五十岁了，年过半百，这样值得纪念的日子，那杀千刀的竟也不来祝贺祝贺！气死老夫也！”

这话，听着有些像闺中怨妇的语气，我只觉得这章大叔是又可爱又好玩。顺口安慰：“大叔莫要生气，我爹爹不是还给您带了礼物么？”

这话一说完，章有之的眉头似乎下去了那么点。可紧接着，我就后悔了！！！

嗷嗷，老段的那个小盒子礼物，我怎么就这么不怕丢脸地往前凑嗷嗷！正后悔着，那章有之挥了挥手，叫了下人去拿刚才忘记了的礼物。

当着人面拆礼物，似乎有些不大好，可身为后辈，又不知如何开这样的口旁敲侧击一下，正思索的时候，下人已经呈上来礼物。

那章大叔该是个武夫一样的人物，否则动作也不会那么快，快的，我话都来不及说，他已然打开了礼物盒子！

嗷嗷，我的心啊，嗷嗷，痛啊！

那是如何大的一颗夜明珠，该有我的半个拳头，不，一个拳头大吧！盒子开启的那一霎那，整个内厅像是点了数十盏明灯一样，将这雨天的阴霾黑暗一扫而尽。

我在这边看的眼睛看的都直了，虽不是爱财之人，却还是为那夜明珠的美丽而心生悸动。

但那章有之的反应，却是奇怪的很，看到这颗珠子的时候，那眼底里丝毫的欣喜也见不到。

半天，章大叔叹了一口气，问我：“你爹爹将这颗珠子交给你的时候，可说过什么话？”

这，可叫我如何回答？告诉这章大叔，老段叫我扔下礼物就跑？

这话，我可说不出口，索性摇了摇头。

那章有之长长叹了一口气，“也是，是我对不住老段。他这样做，还叫你来送，是诚心膈应我，我能理解。”

这话真是说的人摸不着头脑。那章大叔却也没有多给我解释，只挥手叫了两个小丫头上来，“你们，带姑娘四下转悠转悠，等下呐，我们一家子吃一顿饭。”

一家子吃饭，我可不愿意凑热闹，赶紧摆手，只可惜根本没有人关注我的意见，两个小丫头扯着我的袖子生生将我拽了下去，那忙不迭的模样，像是生怕晚一步，就被人打一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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