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药去给慕云亭的时候，他正在院子的凉亭之中望着不远处大片大片的火红木棉树发呆。
眼前姹紫嫣红，他却什么也看不到，一片黑暗，其实说起来，这人是有几分可怜的。
我端着药，也并未发出任何的声音，那人也明明是个瞎子，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回眸一瞥，望向我的方向，清冷开口：“站了那么久，想等到药凉么？”
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再一次告诉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端着药上前，将碗沿碰了碰那人的手指，示意：“喏，差不多温热，喝吧！”
我这般态度随意，慕云亭倒是没有在意，端起那药碗一饮而尽，喝酒一般的豪迈。
喝完药慕云亭将碗递给我，眉头是皱着的，“下次，不要将药弄得这样难喝。”他的声音有些哑，该是被那药刺激的。
我翻了个白眼，“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些你不懂么？”
慕云亭难得的笑了，其实他笑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看上去像是个谦谦公子。
“那你说说，这样的良药，我吃上多久，可以看得见东西？”
我在心里呸了一声，原来是想套我的话呢！可我不上当。
“慕公子的眼睛，二十年间想必访遍了无数的名医。我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懂些医理皮毛，慕公子未免太看得起我。”
慕云亭呵呵地笑出声音来，望着我的那一双眼睛，深沉不见底。
他站起来，慢慢踱步走到我的面前，像是狩猎猎物一般慢慢地靠近，让人无法忽略那人身上凌冽的肃杀气息。
他靠得很近，我甚至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兰草味道，温热的气息在耳畔流过，慕云亭的声音依旧沙哑，冷冽，“我倒是不知道，闻名天下的鬼医离歌，竟觉得自己只是略懂些医术而已。先生未免，太小瞧了自己。”
脖子上不知道何时已然覆上了一双大手，蛇一样地缠上了我，有些不可抗拒的力道。那力量让我觉得，若是面前人稍微发力，我便会死在这双手下。
慕云亭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紧不慢：“其实我大可以杀了你，将你的血放个三大碗喝了治眼睛，想必比每日喝着这些无用的草药效果要好上许多。即便无效，也好治一治心病。所以先生，现下对你，我是真的心慈手软了，还望先生为我这一双眼睛多尽心些，免得哪一日我慕云亭心里不舒服了，真一时疯了忍不住想要喝先生的血。那样的话，怕不是先生喜欢的场面呢！”
我瞥了一眼慕云亭，咽了一口口水，恩，我决定收回先前那话。这厮果然是个疯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样的鬼法子，还喝血，喝个毛线的血！
慕云亭笑得时候，不是个谦谦公子，而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
这一下，似乎只是试探，还有警告。他放开了我，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也什么也没有说过一样，只对着我摆了摆手，“煎药去吧！”
我没说话，端着药碗拔腿就要走，可这人偏生又开口将我喊住。
“离歌。”
我停下步子回头，“嗯？”
“假若你真医治好了我的眼睛，除了放你一条生路以外，我再送你一样礼物。”
慕云亭要送我礼物？若不是亲耳听见，我真会以为这是个笑话。
可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不少事情之后，关于男人，我总结了一条经验：男人的话，十之□□都不可信，不可信。
经验是这样的经验，面上我还是装作十分乖巧地回慕云亭：“那我便多谢慕公子了。”
从慕云亭那一处回来，我直接回了房间，近两日煎药，着实累着了我。见着柔软的大床，我倒头就睡。醒来时候，头顶的日头已然沉沉入山海。
今日的晚霞十分好看，如血如火一般的颜色，有些死前最后绚烂的味道在里面。
我起身，又趴在窗台上面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夏来端着装着饭菜的托盘推门进来。
“姑娘，该用晚饭了。”夏来笑意盈盈，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我回转身到了桌边坐下，招呼她一起坐下吃，夏来倒也没有拘谨，毕竟这两日我俩也是这般相处。
吃着吃着，小姑娘就忍不住想要分享喜悦了。
“姑娘，马上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夏来月牙一般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我拿着碗筷的手顿了顿，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夏来被人赎了身，很快就不是这慕家的家奴，而是一个自由人。除此之外，她很快就要嫁人了。
夏来要嫁的人，是为她赎身的那个人。其实这人我也认识，便是时常守在慕云亭身边的那个护卫云桀。夏来与云桀之间这段故事，说起来有些复杂，总之如今郎有情妾有意，月老牵了这一段红线，瞧着夏来说这些时候的娇羞表情，我知道，她果真是要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日不多的缘故，我越发地贪恋起从前最是厌恶的感情来，也越发地心软。但凡是给我一点甜果子的人，我都想成百上千倍的还回去。夏来是个好姑娘，尽管仅仅与她相处了几日，心下却希望这样的姑娘，能够幸福一生。
跟着我一起下山的东西不多，值钱的更是没有。左思右想，我放下碗筷，从怀中掏出个褐色的小瓶子来，递到了夏来的面前。
“离歌，这是什么？”夏来疑惑看我。
“我送你的新婚礼物，我自己炼制的一些药丸子，吃了，强身健体之用。”
夏来打开那小瓶子，闻了闻，又呵呵笑了，“离歌姑娘，好香啊！”
我在心里也呵呵笑，百花做成的药丸子，如何能不香？
与夏来一起吃过了晚饭，本该睡下的我因白日多睡了一会儿，这下子便有些睡不着了。
在床上辗转反则，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心口那痛给疼醒。醒来时候半个月亮已然上了高空，周围几颗星星闪呀闪，刺得眼睛疼。而南边的那颗小星星，若隐若现的，看得眼睛累。
“离歌，你这样狡猾的人，若是活上百年，怕是要将这世上的好人，都祸害个干净。”
不知道为何，这时候，竟想起那个人来。一身的墨衣，像是从墨水池子里出来的，一张脸却生的白净，我却从未见过那剩下半张被掩在面具之下的脸。面具之下，唯见那一双眼睛生的清明，仿若看透世间一切爱恨情仇，纷争在墨霄的面前，只是一团烟，一捧云，只一缕清风，便可以将一切吹得干干净净。如他这个人一样，干干净净的。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最后死在了我的手上。因果循环，或真是报应，我也将在他的火烈毒的摧残之下，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我并不如何惧怕死亡，我说的是真话。
你看，身后鬼魅一样不知何时出现的暗卫拿着剑指着我，我却还有心情在这里看星星，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从山上一路追到山下，直到今日才现身，真是辛苦他们了。
那暗卫是谁派来，再清楚不过，不过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罢了。
公主白芷，我真是小看了她。
我闭上眼，只等着刀剑划破脖子的那一刻到来。可一切并未如我所料，耳边传来刀剑碰撞之声，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却只有地上的一具尸体，还有一把直直插入他心脏的长剑，剑柄之上，是个大大的霂字。
是谁救了我，我不知晓。我望着那尸体看了许久，直到天边翻了鱼肚白，直到夏来敲响我的房门。
夏来吓坏了，尖叫着跑了出去喊人。很快，人来了，却只一个人，慕云亭而已。
屋内只我二人而已，慕云亭此刻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大好。
“离歌姑娘可真是不得了，这才来林县多久，竟惹了仇家找上门来！”
我呵呵了两声，“若是慕大公子觉得我是个不祥的人，大可以将我赶出门去。只是，我想慕公子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眼下依我来看，公子还是将我养着比较好，毕竟你的一双眼睛，在我的手里捏着。”
“你未免太过于自大了些！”慕云亭不客气地回。
“再给我十日，十日之内，我会治好你的眼睛。”头一次的，我开了海口，也给了慕云亭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确定？”慕云亭虽怀疑，可看他的反应，其中不难看出，是欢喜的。
“没错儿！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要一块冰，越大越好，越快越好。还有，我要一口棺材。”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