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连着喝了三日的药，并无多大的起色，倒是老段，脸色一日比一日蜡黄。

“你这样不顾着自己的身子，怕是没等到女儿睁眼，自己会先闭了眼，你信不信？”炉火前，老段苦苦守着炉子，听了我这样刻薄的笑却仍旧嘿嘿笑着，“有离歌姑娘这样念着小的的身体，小的哪里会闭眼？”说完他冲着我扇了扇手里那用来扇火的小扇子，“姑娘这几日都陪着小的一起守着，辛苦得很，这里也不是小姑娘该待着的地方，姑娘您且出去坐一坐，等药好了我喂着长安吃下再来陪姑娘说话。”

我哼了一声，“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也不陪着你了！”

我起了身，拿着油纸伞出了门。

拿伞，并不是因为出了日头，而是这林县将将下了一场雨，细如牛毛润物无声，正是我喜欢的好天气。相比较之下，厨房炉火这样的东西，着实讨厌的很。

出了段家宅子，其实并不知道往何处去，只是喜欢这样的雨，而又不喜欢拘泥于庭院之中享受这样的雨。便是左拐一路往前，想着，一个人走一走。

雨天不比寻常，街面上并无多少的行人，也无多少的摊贩。有的只是匆匆跑着的避雨之人，如我这样洒脱之人，再无第二个。

走着走着，眼帘里现出个人来。那人好生奇怪，不打伞却也不跑，像是喝了酒，更像是失了魂魄，一晃一晃地往前走，走近了些，我便也看清楚了些，那是个男子，面貌俊朗，只是那双眼睛如他的人一样，没有任何的精神。

他从我的身侧走过，我俩在这一瞬是擦肩而过的路人，一瞬间就可以结束的一种关系。然而，老天爷似乎对慕云亭的命运，还有别的安排。

我听见重物倒地之声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人闷哼的一声，其后便是雨声，再无其他。我扭头看了看身后，果如我料想之中的那样，男人摔在地上，如同一只乌龟一样的姿势，那样高大的一个男人，彼时这样趴着，有些好笑。

我在那男人的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探了探鼻息，还好，人还未死。如今我不是个狠心的人，再者身为医者，见死不救这样的事情，我也干不出来。

于是乎，当我拖着满身是泥水的男人踏进段家大门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彼时男人满身是泥水，我呢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身是汗水加泥水，这倒是将恰好在门口给家奴训话的管家老徐惊了惊，“姑娘，您这是·····”

我摆了摆手，“这事情稍后再说，来，给我搭把手！”

很快，我将身上的负担扔给了段家的家丁，年轻力壮就是好，很快，男人被拖进了段宅的厢房。

老段姗姗来迟，身上还带着一股子药味儿，见了我与那男人，也同管家一样露出惊讶之色，只是到底是当家的，见过的世面多一些，镇定心神之后便是挥手让所有的下人出去。

有些事情，关上门好说话一些。

“小的敢问一句，离歌姑娘之举，是何意？”

我有些头疼，无奈摊手，“今次是对不住段大叔您了，只怪我倒霉，好容易想上街一趟散个心，想不到竟然惹了这样的麻烦回来。怪只怪这男人不偏不倚刚好晕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身为医者，实在是不能见死不救，故而将这人救回来了。脑子一发热做的事情多少欠了一些考虑，还望段大叔不要介怀，您放心，等这人一醒，我便将他赶走，保证不白吃白喝段家分毫！”

我说的信誓旦旦，那头的老段却是连连摆手，一副受不起的模样。

“离歌姑娘切莫这样说，姑娘心善，救人乃是善举，小的哪里会阻拦姑娘。再者，段家也不是什么小户人家，别说是一个人住这里，就是十人百人，住上十天半月的底子还是有的。姑娘救回来这人，想来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如今小女长安尚在病中，该是多做一些好事为她积攒些福气。”老段一字一句说着，半点也不像是个说假话的。

说完这些，又叫了人进来，从一排婢子之中挑了两人出来，用以照顾此刻在床上昏睡不醒的男人。

“小的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姑娘若有别的要求，只管吩咐锦绣和锦华姐妹。”

交代完该交代的，老段匆匆离去，想来，又是去看长安了。看着老段离去，我忽地有些后悔起来，也不知道这样给他希望，是不是在害他。

或许，一切真是冥冥注定的，冥冥注定我会不忍心给老段希望，欺瞒他关于长安的消息，最后他生生地看着希望幻灭。

慕云亭，是在黄昏微雨初歇的时候醒过来的。

换了干净的衣服，重新梳洗了头发，即便脸色还有些白，却是干净清爽的，比雨中初遇时候好看许多。

“你醒好了么？”我坐在床前，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还是有些高。

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虽是初醒的病人，力气却是不小，拽着手生生地疼。

“喂，你做什么？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么？”我有些没好气地发问，另一手也跟着上前了，却又被那男人紧紧拽住。

“这里，是哪里？”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暗沉，与他的相貌一点也不相符。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事情，很不对劲的一个事情。

他的眼睛，似乎没有焦距。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我没说话，只朝着那男人吐了吐舌头。

果不其然，那男人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又开始发问：“这里，是哪里？”

“你拽的我的手疼，你放开我，我便告诉你这里是何处！”

很快，男人放开了我，我一下子跳起，与那男人隔开一丈远的距离，“这里是林县段家，你在大街上晕倒了，好巧不巧我当时就在边上，所以将你救了回来！”

“可是，段丁段家？”男人听罢，只问了我六个字。

我点头，却又记起男人眼睛早已经看不见，故又回了一句：“没错！”

不知道为何，此刻我竟在一个眼瞎了的男人眼睛里，看到了火光。

“那姑娘你，可是段长安姑娘？”男人似乎很急切，急切地想要扑上来求证。

我又退了两步，果断回他：“我不是，我只是如你一样被段大叔好心收留下来的客人。至于你口中所说的段长安段姑娘，近日她病在闺中，尚在养病，不能起身吹风的。”

外面闹哄哄的，似乎是突然发生的，且这声音越来越大。

我对着床上的男人道了一句好好休息，便想要出门查探情况，可还等不及我开门，门哐当一声从外面被破开了。

紧接着一大群人鱼贯而入，站在最前面的，好巧不巧，是个我认得的。

“百谷明，你怎么来了？”我疑惑看着来人，来人同样疑惑看我。

紧接着，从人群之中，慢慢走出个身材娇小婀娜的人来，而这人，我同样认得，“长安。”

实在是不好意思，条件反射喊出了真名。

对面的长安一脸囧地看着我，脸一下子憋红了，“你认错人了！”敷衍一句解释后，一把推开我就往里面走。

段长安此番来，为的便是床上的那个男人，我也因为这样，知道了那男人的名字，慕云亭。

慕云亭，这林县有名的富贵人家慕家唯一的继承人。只是可惜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一副好皮囊，那男人天生便是一个瞎子。

“好好的为何要与我赌气出走，现在伯父伯母找你都找疯了，若不是有人看见你被人往这一处送，你可要我怎么办，要伯父伯母怎么办？”那一头，段长安在床边抱着男人痛哭流涕，惹人心疼，好一副情人久别重逢的感人画面。

而这一边，我与百谷明则大眼瞪着小眼地出了屋子，并带走一堆不相干的吃瓜群众。

“你倒是胆大，直接带人这样大喇喇地入了段家。”

“我已与段丁老爷打过招呼了。”百谷明解释。

我哼了一声，“那你也是胆大，你就不怕出什么事情么？”

我说的她是谁，百谷明心知肚明。

沉默了好一阵，百谷明终于开口：“她非要来，我拦不住。如你所想，我也怕出事，但我不想她不开心。”

这三人之间的纠葛，我算是连蒙带猜的搞清楚了。

百谷明喜欢戚月，可惜戚月死了。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让戚月死而复生，于是喜欢那慕云亭的段长安成为了戚月，百谷明也可以继续喜欢着一副皮囊。

至于那慕云亭处，暂且还不知道是个如何情况，只能再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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