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安，段丁之独女，如今二八年华，生的与她那矮黑不好看的爹完全不一样。肤若凝脂，一张脸蛋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小家碧玉之典范。

床上的段长安静静睡着，呼吸平稳，面色红润，若不是老段说这孩子昏睡已然一月有余，我想即便是我，也是瞧不出半点不妥来。

“让我猜一猜，你吃了什么？”我凑近那女孩儿的鼻尖唇边，温热的鼻息一阵阵地喷涌在我的脸上。

轻轻闭眼，我轻嗅着那股子气息，“让我想一想，金盏花，霸王七，白草，虫草，喔，还有一味，梦莲花。长安呐长安，这样子的东西，谁让你服下的？”

我睁眼，看着眼前这个妙龄少女，有些不知道该安慰她还是骂她愚蠢。

上面这五味药加在一起，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离魂。离魂如其名，服下这么一剂药后，人的魂魄离体，不生不死便是活死人。

“长安呐长安，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和勇气，让你抛弃所有只为离魂？”

这问题的答案，其实很好找。有一个段丁在身边，虽还不到无所不知的地步，但要算到这城中与长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姑娘在哪一家，简单的很。

林县人不多，这问题老段即便不用龟卜，也知道。

“姑娘问这个做什么？”老段疑惑问我，忽地脸上现出喜色来，“姑娘莫不是找到救我女儿的法子了？”

我看着眼前的老段，有些于心不忍，只得点头，“你告诉我便好，这，也有益于快些找到你的女儿。”

老段一听救女儿，嘴皮子快速翻飞，“这城中，除却我们家长安，还有两家的女儿也是七月初八生的。一家是城北的大户戚家，他家的二女儿戚月与我家长安晚不了几个时辰生的。还有一家是城南李家铁铺的女儿，唤作李堇色。”

两家的女儿，都是七月初八生的。那我，怕是要跑上一跑了。

只是瞧瞧外面的日头，虽不是正午，却也不到日落西沉的地步，想了想，我与老段道：“能否见家中油纸伞一用？”

老段并没有多问，很是爽快地叫婢子拿了一把伞上来。

“多谢了。现下离歌想要出门走一走，段大叔也不必派人跟着。”

出了段家的门，我先去的是城北戚家。

戚家果如老段所言，是大户人家，门庭高阔，光看牌匾那闪闪发光的戚家两字，便知道是镶了金子的。门前的两座大石狮子也是气派的很，上好的玉石料子，莹润光滑，用来做簪子都是可以的，啧啧，只可惜当了石狮子。

我正感叹着，忽地有人在身后喊：“让开快让开，闲杂人等一并让开！”还不等反应，只觉得身侧一股大力将我往一边推。

这么一下真是意料之外，手里的油纸伞也因这么一个脱了力从手中滑落，重重地一下，我甚至听到骨骼与青石地板清脆地碰撞声。

这一切发生地太突然，好在我反应快，只踉跄了两步便是稳住了身子。唯独一点，失了手里的伞，身子一瞬间暴露在阳光底下，仿若置身于烈火地狱之中。全身烧灼得疼，只一瞥，手上的肤色已经开始发红。

我赶紧捡起落在身侧的伞，撑起的一瞬间，终于觉得自己从地狱之中走出来。

而那边，戚家的下人正小心翼翼地扶着戚家的女儿下马车。

穿着紫色衣裳的女子，身姿婀娜，此刻由着身边的青衣婢子扶着小碎步的往前走着，不时地还会与身边人耳语些什么，我只远远看着，便知那该是一个美人。

远远的，我喊了一声，“长安。”

声音并不大，只是话音刚落，那边的紫衣女子身形一顿，紧接着，我觉着有一股眼刀子往我这一处瞧。

却不是那戚月，而是另外一人，她身边守着另外一个男人。

那男人瞎了一只眼睛，双手抱剑于胸前，在我喊出那一句长安后，男人慢慢地放下手，似乎想要拔剑。

他想要愚蠢地拔剑，我却不会和他硬碰硬，有些事情不适合暴露在青天白日，夜，才是合适它的场合。

我慢慢地退身出来，临别前，我留给那戚月一样东西。

那是我从老段处顺过来的龟卜。

无意跌落的东西，若她真的有心留心不放心，自然是要看要想的。

是夜，我披着大黑的斗篷，借着黑夜的掩护，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那戚月所在房间的，屋顶之上。

原以为会在今夜便是见到那戚月，但我将事情想的太过于简单了些。

“我本以为戚家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不料自己想错了，原是一场守株待兔。”我冷笑看着远处那个影子。

屋顶之上的那一人，如我白日里看到的那模样一样，只是清冷夜色之下，那人的一张脸更加的冷情冷血，像是冰块一样的，没有丝毫的温度可言。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冰块开了口，如他人一样的，说话也冷冰冰的。

“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重要么？今夜你领了谁的命令，是长安么？长安她，叫你来杀我么？”我慢慢地在屋顶上踱步，闲庭漫步一样，云淡风轻地继续说着：“你不能杀我的，杀了我，那孩子会死。世上知道离魂这东西或许不在少数，可真正了解这离魂知道这离魂如何使用的人却是少之又少。离魂至毒，对活人而言，离魂至善，对死人而言。一离一魂，离给活人服，魂与死人用，离魂之间，生为死，死复生。少数世人如你这般知道的，最多到此就结束了。至于这离魂的反噬，以及如何对抗这反噬，我想你的师傅百谷子，走的太急，并未告诉你。”

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我明显见着那男人的身形颤了颤。

“你，如何知道这些的？”好一会儿，那男人反问于我。

我从怀里掏出个小玩意儿，扔到那人怀里。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对面人大惊，惊得手中的剑都握不住，就要落下。

身随影动，虚影变换间，我已然接了那剑，彼时利刃在手，横亘于那人的脖颈之上。

隔得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对面人心脏的跳动。

“你该猜得到，我是什么人。”剑影虚幻，明灭间，有温热的血从体内泊泊流出，一瞬，染湿了外衣。

男人一下子跪倒在屋顶的瓦片之上，面色痛苦万分。

我并不心疼他，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百谷子死前早已经将离魂列为谷中禁药，谁也碰不得。只除了你，百谷的主人百谷明可取可用。但你却公然违背他老人家的遗命，不止将药带出来，还蛊惑活人吃下离魂。百谷明，你不配你这个名字，更加不配百谷谷主的身份。若是从前，我会一剑杀了你，但杀了你百谷群龙无首，故如今暂且留了你这条命。你去吧，回你的百谷去，再不要插手这人间事。”

那百谷明却是迟迟没有吭声，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如何？你不愿意，想我杀了你么？”

男人慢慢地抬起头，夜色下，男人的眼眸里竟噙着泪。

我呵了一声，“想不到堂堂的百谷谷主，八尺男儿，为了一个女子哭。”

百谷明仰头看着我，目光里带着恳求，“求先生，不要杀月儿。”

我摇头，“她早已经死了，你该知道，如今那具身子里面的，是段长安。”

拒绝无理的要求，我向来果决，不再去看去听，飞身从屋檐之上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并未追上来。算的上，一个智者。

院子西南处的房间灯还未熄，烛火莹莹，我站在房门前，轻轻敲了敲三声。

“谁呀？”屋内有人问。

“我找长安。”

四个字，让屋内彻底没有了声响。

我又敲了三声门，“我找长安。”

门吱呀一声从门内开启，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才见过的“戚月”。

戚月倚着门，皱眉看我，眼神之中似乎还带着怕，可还是拉开门给让了一条路：“姑娘，您进来吧！”

沉默，有时候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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