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就这么死在山上，遂在那一夜月上高空之时，连夜下了山。

夜路很黑，我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一条下山路，只按照记忆之中的路一直往前往前，总之是下成了山，三日后，我来到一处唤作林县的地方。这，倒是与我想像之中有些出入。

原以为下山，便是长命安好，可惜不是。

我穿着一身白衣，大好的春光里，不仅撑着油纸伞，脸上还蒙着白纱，与这里的人似乎格格不入，他们见着我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纷纷躲避。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入了一家成衣铺子。

成衣铺子里的老板是个年纪约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材矮小，脸也长得不如何好看，不过那精气神倒是十足。

与那些见了我就躲的人不同，这个成衣铺子的老板倒是一副镇定的模样，领着我看了一套又一套一款又一款的夹衣长裙。于是这买卖做的也极其爽快，约莫半刻钟，我便是选好了一套淡绿色的春装，瞧着，也是如这颜色一样，有了生气一些。

衣服是好料子，那老板收我半两银子，着实不算多。只是下山匆忙，加之山上实在没有花钱的必要，我也就没有带钱这个习惯。

思来想去，我将右手腕上的玉镯子摘了下来，递给那老板。

我还未开口，那老板已经是连连摆手说着不能收不能收。

“如何，不够么？还是老板你介意，不愿意与我交换？”

中年的老板哎哟了一声，“姑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只是您手上这赤血镯子，实在是太过于贵重。小人原来做过古董生意，识别得出一二来，您手上这镯子，这玉料子，都是上等的和田玉。用这样的一样东西，来换我一件衣服，实在是折本呀！”

这人，实在是实诚，与我见过的那些人都不同。我笑了笑，问他：“那您看现在咋办，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有的唯独这个镯子而已。”

老板一时也犯了愁，我继续道：“不若这样，小人用这个镯子与您换这一身衣裳，加之一些银钱，至于多少，您看着给就成，如何？”

最后，一个玉镯子，我与那老板换了一件衣服，外加一百两的银票。

拿着银票穿着新衣的我转头要走，又被那老板喊住：“敢问姑娘，可是初到这林县？”

我回头看了那老板一眼，瞧不出什么异样来，遂点了点头，“是。”

那中年男人冲着我呵呵笑了两声，“小人看得出姑娘是初到这林县，人生地不熟的，也看得出姑娘是个心善的人。既然姑娘初到这林县，一定要记得一句话，夜深的时候莫要出门。”

我疑惑，“何解？”

至于更多的，那老板却是不肯再说了，只小声地说了四个字：“外面危险。”

是夜，我歇在一处叫做云来客栈的地方，房间在临街的二楼，有些吵闹。可没办法，刚一进来这客栈，便是被告知只剩下这最后一间客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一时风平浪静，我这么告诉自己。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半梦半醒之间，总是听得到一些恼人的声音。

“陆元，别吵！”

但这句话，并不管用。我还是醒了，醒来时候，头顶上月上中天，眼底里一片猩红。

漆黑的夜里，有风吹进窗户里，伴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逆风看去，几个鬼影正追着什么东西跑着。

小小的一团影子，看起来是个孩子。

本来我是不想管这些闲事的，只是，那是个孩子。一时的恻隐之心，让我一跃而下。

许久不曾试过用这样快的速度奔跑，也许久没有试过拿剑。这样的结果就是，第一下软剑朝着那三个鬼影其中的一个挥过去的时候，完美地避开了那道影子，打在了青石板路上。

月凉如水，三个影子和我扭打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挨了那三个鬼影多少拳头，但到底是我赢了。

最后一剑下去，我没有留情，只冲着那影子的咽喉而去，霎时间那喉咙处喷出一丈高的血来染红了大片的青石板。

我冲着躺在地上的另外两个黑影甩了甩剑，冷声道：“不想如他一样的话，说点我喜欢听的东西。”

我笑着，好整以暇地等着我想要的结果，但有些东西，似乎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这点，是在那两人一扭头的瞬间，我领悟到的。

毒不是什么剧毒，牙齿里面的藏红花只是引子而已，真正让他们死的，是血。

同我身体里的血一样，血里，是剧毒火烈。只是这火烈毒的量，是我的数十倍，以藏红花为引后，是以毒发速度之快，只在转眼间。

呵呵，这倒是奇怪得很，自打墨霄五年前入了土，墨族人被朝廷赶尽杀绝之后，这江湖之上便是再也没了这火烈毒之名。如何五年后，火烈又重出了江湖？

奇怪呀奇怪，真是奇怪。

我正望着那三具尸体发呆的时候，全然不知身后有人一点点地凑近。

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觉后脑勺猛地一疼，而后如何，一无所知。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破旧的小茅房。

我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只是枉然。

身子被粗大的麻布绳子绑了个结结实实，像钉钉子一样被捆在一棵大树上，动弹不得。彼时正是晌午，日头高照，有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身上，即便只是一小点，我依旧觉得十分不舒服。

皮肤像是被火一样烧灼，我开始挣扎，手腕应该是被磨破皮出血了，但那不重要。此刻重要的是，我要离开这里，不能再晒了。不能，我告诉自己。

豆大的汗水由着额头滴落，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想活，还不想死。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可手仍旧不能挣脱开来，我开始慌了，就像脱了水的游鱼，呼吸此刻也开始不平稳了。

“陆元！”快要崩溃的那一刻，我喊出这个名字来。

可只是徒劳无功，陆元救不了我，他还在山上。没有人能救我，这里将会是我的葬身之地，闭眼前的一瞬，我这样想。

四月的春风在耳边吹着，我甚至可以听到它们从我耳边溜走时候的声音，温柔的像是母亲。尽管我从未有过母亲，这一刻却因为一阵风而心动，再多吹一会儿吧，那样炙烤感会减轻许多，惶恐不安，也会少很多。

风应该是孩子，不然为何它们这样的多话，在我的印象之中，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叽叽喳喳地说话。

“三哥，您看眼下该如何处置她？”

“放了她。”

“可是，这样做的话······”

“你要违逆我的意思么？”

“你知道，我从不会违背你的意思。”

“那就按我的意思做，将她送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打扰！”

“是！”声音，极其的不情愿。

春风继续温柔地吹着，让人不禁想要入眠。身子忽地轻快了，我感觉三魂七魄都在空中漂浮着，轻快十分。

“我，是要上天了么？”我呓语着，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不是上天，而是被人救了。说来也巧，救我的也不是别人，而是初初到这林县，遇上了那个成衣铺子的老板。

矮小的中年男人巴巴地候在床前，一睁眼，便是看到一张笑成了菊花的脸。

“哎哟，姑娘您可算是醒了，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啊！”

说完自个儿在那边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只见那中年男人冲着外面大喝了一声，“还不赶紧进来替姑娘诊脉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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