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要不要泯灭良心,说出“三日月殿也是女人、不过是高挑健壮了一点的女人”、“没人规定女人不可以身材威猛”、“你看三日月殿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他就是这个京城中的天字第一号美女没错”之类的话呢?
优娜张了张口,声音尴尬。
“呃,啊,那个…三日月殿是…”
她有些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轿笼的帘子被悄然打起。
一道幽幽的嗓音,自其后传出:“那位…是你的庇护者吗?”
优娜愣了愣。
所谓的“庇护者”,只是个好听点的说法。对于歌姬舞女而言,那些将她们收养在门下的金客,就是所谓的“庇护者”了;一般而言,庇护者都是京中有权有势的贵族,他们用豢养歌姬舞女来彰显自己的财力与权势。
更进阶一点的,这些庇护者会成为歌姬们的男人,比如源义经之于静御前。
优娜回头看了眼三日月宗近金灿灿的腰甲、弯月纹的长太刀、一身公卿贵族样式的狩衣,便光速回过了头,顺杆而下,点头承认:“没错,那位就是我家的殿下!”
轿笼中的女子幽然叹了口气:“真是宽厚又奇怪的主人家呀…竟然会允许你做出这副打扮。”
轿帘虽只打起了一半,优娜却已能窥见名为“静”的女子的容颜:静是典型的京都美女,薄眼皮,柳叶眉,肌肤雪白,颇有一种枝头春日之花的风流韵味。
“如今,我主仆已无路可去,钱财亦被奴仆掠走。若是留在此地,终归只能落入镰仓殿的手中。”静御前说着,语气中有莫名的哀伤,“与其如此,倒不如与你们二人一道离去。至少你们只有两人,倘若当真欲杀我,还能落得体面。”
至少有更多的机会自裁而死。
吉野山的大雪漫漫,源义经正独身于天罗地网之下逃亡,前路凶多吉少。这位源义经的爱妾,如今似乎也是消沉失意,难以振奋。
不过,她愿意跟着一起走,这是好事。免得溯行军又杀过来,连妈带小孩一起掳走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去附近的城镇避避风雪吧。”她提议。
“可是…”侍女露出难色,“原本抬笼的随从,已经抢了御前身上所有的财物,下山逃跑了。御前又怀有身孕,这样大的雪,我们该如何离开呢?”
优娜笑起来,说:“不介意的话,就让我来抱着御前出行吧。”
“你…你?”侍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也是女子,四肢柔弱,要如何抱得动御前呢!御前还怀着九郎殿下的孩子,若是有所闪失,那就是在佛前造了大孽了。”
“放心吧!”优娜拍了拍手,声音十分从容。说罢了,她就将双手朝着轿笼中探去,“御前,就交给我吧。”
她的手一抬,就将轿中的女子轻松地抱起来了。在灵力充沛的情况下,她就连和时间溯行军真人PK都不在
话下,更何况是抱一个纤弱的女子了。
将静御前抱在怀中后,优娜相当体贴地将披风拢到了她的身上,防止寒雪直接落下,又笑说:“这样就可以了吧?我们带你去附近的城镇。冒犯了,御前阁下。”
优娜怀中的美人呵了一口白气,很是诧异。她忍不住瞥了一眼优娜的小胳膊,目光中一副不可思议之情。“你当真是女子吗……?”静询问。
“是啊。”优娜回答的很坦率,回头对三日月道,“三日月殿,我们走吧。”
三日月宗近正在沉思着什么,闻言,回以笑颜:“好。”
///
这场风雪一直没有停下,附近的城镇也被大雪所埋住了,放眼望去,街上半个行人也无,只有一片白茫茫。垂宿旅店倒是亮着灯,檐下的纸灯笼在风中脆弱地摇晃着,一副随时会熄灭的模样。
旅店的老板娘是个瘦弱的妇人,用粗布盘着头发,面色发黄,但眼光却极是精明。她一眼就看出衣着华贵的静御前乃是一位贵妇,因此报出了两斗米的价格。
“没有米的话,就拿衣服或者宋国的钱来付。”老板娘说。
优娜摸了摸身上,她带着一片薄银叶子,原本是想去万屋买东西时用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用这个来付可以吗?”她笑眯眯地递出那枚银叶片。
雪白的银光闪瞎了老板娘的眼睛,她倒吸一口气,立刻七手八脚地夺过这片银叶子,捧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等确认这真的是银,这才招呼在旅店里做杂役的女儿来带路。
“阿志!阿志!带客人去最上面的房间。”
所谓的垂宿旅店,一般分作三层。进门的长屋用作招客、餐食、洗漱;地下则挖了没有窗的长窑,用木质的楼梯通下去,形成宛如船舱一般的空间,普通的旅客就住在这里。
因为价格低廉,所以地下的长窑里什么家具都没有,既不存在布团和枕头,也没有橱柜和桌几,只有几盏油灯。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婴儿,都挤在一起,各自占着一个角落,用行李画地为界,或是抱膝、或是靠墙、或是躺卧着休息。
因为男女混住的缘故,所以偶尔也会发生男人意图占女性旅客便宜的事情。所以,女人通常很少单独出行,如非必要,都会留在家中。
如果旅客给的钱够多,就能去上层的屋子。上层的房间也很狭小,但好歹用纸门分开了,是单独的屋子。
灯火幽幽,窗外的风雪簌簌不绝。静御前披着优娜的披风,悄然在和室的一角坐了下来。木质的地板在冬天冷意浸骨,静不自觉就将脚缩了起来。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呢?”静问道。
“我叫做‘优’。”优娜掏出了自己的惯用假名,“这位是我的主人家,三日月殿。”
“三…日月?”静御前显然对这奇怪的名字感到不解,“是御所之号吗?不曾在京都听说过呢。也不知这位殿下,服侍于何人?”
三日月宗近捧着一杯茶跪坐在旁,闻言舒然笑答:“
哈哈哈哈…我的先主乃河内源氏。先为美浓守,后为河内守。现在,都归入了藤原氏下。”
他说的是大实话。
在成为足利家代代相传的宝刀前,三日月宗近在河内源氏的手中待过一段时间。在如今这个时代,应该恰好在源家子嗣的宝箱里供着吧。
“河内的源氏吗?”静御前对此倒是有所耳闻。
“源”乃是清河天皇下赐给子嗣的姓氏,因此,源氏的后人身上俱流淌着神君的血脉。无论是源义经和源赖朝所在的清河源氏,还是摄津源氏、河内源氏,祖辈都出自清河天皇。
思及此处,静御前的面色已带了几分敬意。
“这位…阿优,虽说,你想学习舞蹈。可我如今怀有身孕,恐怕是无法亲身示范了。”静没有忘记优娜的来意,细声提起了这些事,“不知你学过多少音律呢?可知悉宋国的宫、商、角?京中流传的曲谣,是否能熟背呢?”
优娜当场懵逼。
嘎?哈?啥?
宫宫宫、什么商什么角?这是什么东西?
音乐倒是她的本职专精,想当年没给魔王打工的时候,她还是个小提琴好手。但是她还当真不知道宫商角徵羽是什么。
“呃…我……不曾学过。”她有些讪讪地垂头,解释说,“我只是在京中的讲佛会上见过一回御前的舞姿,惊为天人,因此就念念不忘……我家的主人也是……”
静的侍女已经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什么都不懂,那是不可能学会的!所谓的白拍子,最要紧的就是知悉曲谣的顿挫,一边吟唱一边起舞。你什么都不知道,这要从哪里开始学起呢?你…不会是在戏耍我们的御前阁下吧?”
优娜:……
这说的是什么话!
她这样的小天才怎么可能搞不定音乐?
开玩笑!
“我可以从最开始学起。”优娜十分恳切地说,“请相信我的决心,我并非是有心戏弄于您。”
静御前倒未有生气恼怒之意。她望了一眼窗外的雪,以袖掩口,幽然道:“如今我乃被通缉之人,你没有见我即跑,又或者押送我去换赏金,我已是感激之至。…既然你想学习,那我便会教授。只是,今日实在是累了,无法再分神了。”
美人垂泪,十分可怜。
她一天之内经历了与夫君分别,又被家仆背叛的凶险之事,还遭遇了溯行军与付丧神的恶斗,料想此刻肯定是惊慌失措,身心疲累吧。
“那就请御前好好休息吧。”优娜朝她行了个礼,就往门外退去。
///
最上层只有两间和室,大的那间让给了静和她的侍女,优娜和三日月便只能在小的那间里面对面地坐下了。
这间房只有三叠那么大,木头地板翘起了一角,糊在窗上的纱纸上有两个用手指戳出的圆洞,正在朝内漏丝丝缕缕的寒风。
这样狭小的空间,也许原本是用来做专门的茶室的。
“三日月殿,接下来该
怎么做呢?一直没有一期先生与鹤丸阁下他们的讯息。”她靠着门跪坐了下来,语气有些忧虑。
与她相反,三日月却并不显得着急。
他很从容,甚至可以说有几分悠闲,就像是一位厌倦了城池旖旎的贵族偶尔外出放鹰一般闲散。这般的雍容,再兼之一身的华贵,竟叫这简陋的小茶室也显得煜煜生辉起来了。
她定睛一想,忽觉得隔壁的那位静御前算不得什么三大美人了。面前这位,才是平安时代横数竖数的第一美人啊。
三日月悠然安静片刻,终于说话了。
> “日光长光…是女孩子吗?”
但是,他也没有回答优娜的担忧,反而问出了八百里不相干的事情。
优娜愣了一下。
啊……
光顾着说服静御前了,忘记了三日月宗近也在侧。
但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特别遮掩的,横竖已经有那么多人知道了。
=;;;XS
于是,她坦然地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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