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明,夜月雪。余将死也。”
她又进入了这个熟悉的梦。
身着浓紫色水干、发系红丝的男孩,睁着漆黑的眼眸,立在一片雪下望着优娜。宽广无垠的草原上,除却月色与雪色之外,再无其他颜色。
“法师大人,余非死不可吗?”男童望向她,拽了拽她的袖子,语气中有一种希冀,“余与皇兄,本是血亲…缘何余不可归洛呢?”
男孩始终没有察觉到,“法师”并非是他所认识的法师,而是固执地按照剧本演绎着故事。
优娜听到他的说辞,心底有些惊诧。
这孩子,莫非是哪位尊贵的亲王阁下吗?
不仅仅是贵族子弟,而是高贵的天神子嗣吗?
见她没有回答,男童的眼底流落出淡淡的失落之情。一阵风起,男孩转过身去,水干低垂的两袖被风鼓满。他又唱了起来,声音童稚且清浅。
“天明明,夜月雪……”
哀伤之情,自其间溢出,叫听者都深觉心痛。
歌声渐渐远去。
梦境结束了,一切归于黑暗。
鼻尖有很淡的旃檀淡香,云云袅袅,散而不绝,令人如身置光音天下,只觉得昏昏然漂浮而不没落,又被温柔的莲瓣所包拂着。
这是很舒服、很温和的感觉。
她的食指动了动,眼帘慢慢睁开。入目所及的,是黯淡的光自小眼箭窗内投入,依稀照亮了她的枕边。她躺卧在干净的床褥中,白色的寝枕旁,安置着一串数珠,乃是她初次来到本丸时主公所赠与的东西。
这里是……
她皱了皱眉,缩在被窝里,努力回想起回到本丸后发生的一切——她被检非违使打的脑壳都飞了,被陆奥守吉行背回了本丸。其后,主公屈尊来接她。她记得主公的身上有幽幽的旃檀香,不正色的法衣覆上了身,将她包拂了起来。然后她……
她……
她把主公的头颅当做了一颗红薯,当场处刑。
想起那全场死寂的片刻,优娜当场呼吸停止,恨不得立刻再度晕厥过去。
她都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啊!!
她翻了个身,便瞧见身侧垂着六至八裁的竹绢帘。隔着这些若隐若现的竹条,便可窥见一位僧人立在书架前的背影。
僧人着一袭法色莲服,五衣齐整,正手持经卷默然站立着。虽仅有一道背影,却令人仿入禅灯水月之中,瞥见鱼龙静舞。
是这座本丸的主人,那位自平安时代而来的僧人。
“主公……”她有些小吃惊。
这里是主公的起居之所吗?
受重伤的刀剑竟然有这个待遇,可以到主公的起居之所来养伤?
听见她惊诧的呼声,僧人从般若之海中回过了神。他放下了手中的经文,向她缓步行来。在竹帘前,他停下了脚步,低头望向她:“身体感觉如何了?”
声色檀厚,如佛音见道。她不自觉地就低下头,放低了姿态,如身在兰台之前。
“已经不痛了……诶?”
回过神来,她才察觉身上的伤竟已好透。明明检非违使的那一刀几乎裁破了整个上身,血色飞溅以至于连双眼都蒙蔽了,可如今她却浑然不觉得身上有异,就连原本破损的衣衫都已恢复原样。
衣装本是付丧神形成人格时的外在体现,会一起修复也并不意外。但,她的伤是怎么好的?
陡然间,她回想起若干时日前,曾在夜晚做过的梦:下着大雪、布满月光的庭院里,主公捧起受伤的鸟雀,轻描淡写的,就令这只麻雀的伤翅复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料想…这次也是主公的手笔吧。而这回受伤的鸟雀,就是她了。
这样想着,她很恭敬地低身行礼:“主公的照顾,日光长光感激不尽。”
帘外的僧人不曾点头或者摇头。半晌后,他道:“你们会受伤,本就是我的疏忽。”
声音似有自愧之意。
“啊…不是,都是因我还不够强大的缘故。”她哪里敢把锅甩给主公,连忙主动认错。
她抬起头来,恰好隔帘望见主公的双眼。一灯枯坐,淡薄无欢;即使是短短一瞥,也险些失足坠入漫无边际的暗色之中。
这样的眼睛,令她情不自禁地便想起了自己常做的那个梦——那个总是处于冬日的,奇奇怪怪的梦境。
“主公…请问…”她有些犹豫地开了口,“‘天明明,夜月雪’,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梦中那年轻男孩在月下吟诵的歌文。
僧者叹了口气,双手合十。
“那是仁敦亲王的遗世之歌。”
“……”
没想到,那位梦中的孩童还当真是一位亲王阁下啊。而且,看样子,那位在梦中询问着“余非死不可吗”的孩子,最终还是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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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明澈,月雪相交,这是好景。”僧人解释说,“正是此意。”
确实,梦中的景色非常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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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娜张了张嘴,想多问两句,又觉得冒犯。最后,她恭敬地说,“主公,既然我的伤势已经好了,就不当在主公这里打搅。请恕日光长光告退。”
僧人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她连忙起了身,将枕边的数珠揣入怀中,顺手把被团都重新铺齐整,还不忘把枕头上属于她的长头发丝也挑走。
弯腰钻出竹帘时,免不了和尊贵的主公面对面。她赶紧把头低了,生怕表现出不恭的模样来。
“日光长光,一期一振告诉我,你想要这本经卷。”
就在她要退下的时候,僧人又喊住了她。她愣了下,回身却看到主公递过来了一卷经文。薄薄未有几多页,却被捆束的极仔细。
“啊…这个…是给我的吗?”她有些疑惑。
“正是。”对方回答。
优娜顿觉受宠若惊,接过经卷的手都有些颤了,她仿佛是个西天取经的唐三藏,终于抵达了天竺。(……)
“感激不尽。”她的话很诚恳。
一期一振真的是个好人。当然,主公也是好人。
此后,僧人再也无话,只是沉默地步回了书架之前,重新抽出了先前阅读的般若经文。她抱着自己的任务物品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便赶紧轻手轻脚地往外跑。
出了两扇门,她在廊甬的尽头看到了近侍数珠丸恒次,连忙急匆匆脚步刹车,弯腰给他行礼:“数珠丸殿,日安。”
这位清高缥缈犹如红尘孤莲的付丧神淡淡地点头,睁开了一线目光,说:“日光长光,你的御守已经破损了。下次,要注意自身的安危。”
“我明白了。”她说。
御守是个宝贝东西,不可能源源不断地给她戴。下次再碰到强敌,可就没有御守来守护了。
总结:赶紧变♂强
出了主公的屋子,门外就是夏季午后的闷热晴空。树上蝉鸣鼓噪,塘中水流清澈。她沿着走廊走了几步,想起自己同队的大和守安定也受了重伤,便绕道去了手入所探望他。
付丧神的身体是按照人类来打造的,在战斗中自然也和人类一样会受伤,不过和人类不同的是,只要不是刀体被彻底破坏,无论付丧神的伤势多重,全部都可以救回来,至多不过是速度快与慢的区别。
手入所由药研藤四郎来负责,这位藤四郎家的次兄,本身与捣药的药研渊源不浅,因此而得名“药研藤四郎”——据说他的某任先主决定用药研藤四郎自尽,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切穿自己的腹部。先主一怒之下,将它投掷向墙角的药研,可药研却立即被刺穿了。
“药研藤四郎”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因为这个缘故,药研形成的人格对“药物”啦、“医学”啦之类的知识也很有兴趣,自然就成为了本丸手入所的负责人。
优娜到手入所的时候,大和守安定已经处于修复完毕的状态了,恢复了女高中生(?)一般的轻快活泼,正和加州清光一起并肩向药研藤四郎道谢。
“啊,日光先生,你也康复了啊。”安定回头,看到同样重伤的优娜也活蹦乱跳着来了,露出了相当可爱的笑容,“主公让我用了很珍贵的式纸,所有的伤口都在一瞬修复了!”
“我也是。”她回答,“一觉醒来,伤就已经都好了。”
刀剑修复需要时间,有时重伤会需要一天一夜来修复。而手入室又是位置有限的——毕竟只有药研藤四郎一个人来负责——受伤的付丧神一多,手入室难免如菜市场一样爆炸。所以,这时就会用到珍贵的式纸来加速修复的进程。
从原理上来说的话,应该是借用主公的灵力来重新锻造刀身,以此缩短修复的时间。就像玩家使用了氪金的钞能力一样。(……)
听到她的回答,安定很高兴的模样:“我还以为要在手入室里躺上一整天呢
修复用的那种药物啊,可是很苦的…对了,还要浸泡在修理液里泡药浴,好难受啊!”
加州清光抱着手,在一旁冷眼瞥他:“不想再手入那么长时间的话,下次就小心一点。是谁一边喊着‘人头落地哦啦哦啦’,一边被检非违使打飞的啊?”
想起自己战斗时的狼狈模样,大和守安定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回答说:“下次,我会变得更强的。”
“说来……”加州清光瞥一眼优娜,语气之中,似乎有些在意的东西,“日光先生,主公将你带走之后…是说了什么吗?”
重伤就直接被主公接走了,这可是很少见的事情。
优娜仔细回忆了下,说:“将我的伤修复好了,就让我走了。也没有什么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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