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浴衣被提起、抖平,悬挂到晾衣绳上。细小的水滴沿着衣角落下来,在细砂砾的地面上氲开一片淡影。
夏日的阳光煦和,晒得满庭皆是熏光。偶有一阵带着蝉躁和草叶味的风起,便将满院晾晒的衣服徐徐吹起,犹如一片缓缓摇曳的水波。
一期一振用手撩开一床薄被单,抱着已空了的木盆走来,说:“日光,我的已经晒完了。还需要帮忙吗?”
他将手背搭在额上,金眸微微阖起。细碎的额前发丝,在阳光下仿佛一整片的松绿宝石。
优娜将最后一件浴衣挂上晾衣绳,慢吞吞从踩脚的小凳子上下来,摇头说:“已经忙完了。休息一阵吧?一期先生。”
她一踩上这个藤四郎家短刀专用的小板凳,身高就完全超越了晾衣绳。不得不说,板凳还是有点用处的。
两人在一旁的走廊上坐下了。
被擦洗得明净无灰的木质走廊上,悬着金鱼形的漆器风铃,用绿丝系着的短册迎风而晃,撞击出叮咚清脆的淡响。
“今天不是一期先生负责晒衣服吧。”她仰头望向晴好的蓝天,有些困惑地问,“为什么一期先生出现在这里了呢?”
简直像是特意来找她似的,难免叫人误会。
一期一振的坐姿颇为正经,并没有显出闲暇悠然的感觉来。他将双手置在膝上,淡笑着回答:“猜到你也许需要帮忙,就特地过来了。”
……还真是特地来的。
优娜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这位堪称是容姿端丽的温雅青年,问:“一期先生从来都是这么好心的吗?对谁都是如此照顾的吗?”
“嗯…通常都在照顾弟弟们。”一期一振说,“不过,日光给我的感觉很特别,今天想起来的时候,不自觉地就过来了。”
“特别?”她有些惑意。
“没错。”一期点头,解释说,“从最初见到你的时候——那一天,你和烛台切在远处看着出阵的我吧?——那一天开始,我就觉得日光很特别。该怎么说呢…是和本丸的大家都不同的存在。我的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
优娜的表情瞬间凝固。
妈耶,一期一振的直觉是对的——全本丸的刀都是男人,但她是女人。
她腼腆地笑起来,浑然无事地说道:“和本丸的大家都有所不同?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和大家一样,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付丧神罢了。一期先生这样说,可真是叫我不好意思。”
一期一振的眼睛微弯起,笑意再度浮现出来。
“不,日光是特别的。和我们存在巨大的不同……”
优娜听完想装死。
“哈哈…巨大的不同…是说什么呢?”她露出平日的笑容,状似寻常地问道,“总不至于是说,‘我是女人’之类滑稽的事情吧?还是说,觉得我对主公不够忠心呢?”
她试探着问了,表面神色如常。
一期一振慢垂眼帘,似乎陷入了思索。片刻后,他的嘴角扬起,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谁知道呢。”
优娜:……
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最叫人心慌好不好!
所以一期一振所说的“不同”到底是指什么啊?!他知道她是个大姐姐了吗?!
大抵是察觉了她的不安,一期一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说:“放心吧。我并没有怀疑你对主公的忠诚。你对主公的报效与渴求之情,是谁都无法错认的。”
“这样啊……”她说着,还是有些忐忑,试探着问道,“那,一期一振已经在猜测我有哪里和旁人不同了吗?比如说,我特别愚笨,力气很小之类的……”
一期一振的笑容越发温柔了。
“日光,你说呢?”
他把问题从容地推回来了,这让优娜瞬间觉得不妙。
一期一振到底知不知道啊!
明明看上去是这么温和贤惠具有长男力的好男人,她现在怎么觉得这家伙…还是有点心眼的?而且,还不太好对付……?
该说不愧是混到了主公面前第一梯队的刀男子吗?
一期一振用手指分开了她头上一缕缠绕的发丝,又随口提起了她的事情:“日光,你和长船派的兄弟,相处的如何?”
“还不错。”她回答,“烛台切和小龙他们都对我很好。我是辈分比较小的晚辈,所以大家都很照顾我。”
“在我家的话,基本都是由我来负责照顾大家呢。”一期一振的手还放在她的头顶,没有摘开,“我家有个弟弟,叫做‘乱’,是个很可爱、也很认真的孩子。他虽然经常被误认为女生,不过,本质上还是个男孩子。我对这些细微的区别,还是相当了解的。”
优娜:……
她暗觉不妙。
她记得乱藤四郎是谁,就是小龙景光所说的“和女孩子一样可爱、平时直接女装出街的男人”,还被刚来到本丸的大般若长光误认为是女孩,然后盛情邀请人家共度艺术之夜。
一期这样说,是不是暗示他已经知道了她是个女人?!
“什么呀……”她腼腆地笑了起来,“一期先生这样说,就好像是在说我是个女孩子似的。”
“诶?”一期一振眨眼,似乎有不解。他温和地说,“我不是那种意思。只不过是恰好提起了家中的弟弟们。我家的弟弟们,有时候会让人很操心,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相当可爱的。”
优娜:……
吓死人了。
她在心底浅浅地舒了口气,回过头来,发现身旁的一期一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一期哥——”
远处传来了年轻男孩的呼声。她抬头望去,却见是后藤藤四郎和前田藤四郎正在向着一期一振招手:“我们已经画好画啦——一期哥要来看吗?是盐渍梅子的画哦!”
一期一振闻言,从走廊上起了身,对优娜道别说:“我要去弟弟们那里了。下次再聊吧,日光
”
“啊…好。”她连忙起身行礼,“谢谢一期先生今天的帮忙了。”
“要变强哦。”一期一振走了几步,又侧眸对她说,“我在等着你能和我一起并肩战斗的那一天。”
“……”
夏风炎炎,那水蓝色短发的青年渐行渐远了。
///
一期一振的话确实让优娜很在意,不过接下来的两天,她都没能见到这位忙碌的付丧神,而且她也接到了新的出阵任务。
小队集合的时候,庭院里照旧热闹得像在开祭典。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似乎在讨论围巾的材质以及新颖可爱的围法,和泉守兼定和堀川国广则在说着“内番比试”什么的。
“岩融可真是帅气又强大啊!”和泉守非常赞许地对堀川说,“昨天一整天,他都在艰苦地和我进行内番的比试训练!我没有想到,像他这样经验丰富又强大的男人,还会如此孜孜不倦地寻求进步!太让人赞叹了。”
在旁竖起耳朵的优娜:……
没想到兼先生最后还是倒霉了。
不过兼先生本人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似乎还非常喜欢和岩融比试呢。
她正坐在廊下,等着队伍出发,忽而间面前便飘过一缕红胡桃色的衣领,旋即,陆奥守吉行的灿灿笑脸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前辈,要吃红薯吗?”他露出的牙齿很白,笑容也很灿烂。
“红…红薯?”她疑惑了一下。
“是,刚烤好没多久的红薯。”吉行说着,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纸包,递了过来,兴冲冲地介绍说,“是在苗圃里挖的,然后用干柴生火烤好的。”
优娜看到吉行手里的纸包,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没想到吉行的技能点还挺丰富的嘛,竟然还会自己烤红薯。
“快要出发了吧?等回来再吃吧。”她说着,很为难地看了一眼自己通身上下的口袋,“我身上没有地方能放那样大的一个纸包呢……”
“这样啊……”吉行有些失望,唉声叹气地把红薯塞回宽大的袖管里去了,“看来前辈是不太喜欢吃红薯吧。”
“不是…没有那样的事。”她连忙安慰说,“我很想吃啊,你烤的红薯闻起来…味道很不错的样子!等我们回来后,就一起吃红薯吧。”
陆奥守吉行的面色瞬亮:“那么,说好了啊!”
一个红薯就哄好了,啊,这可真是简单的土佐男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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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要出发了——”庭院那头,队长和泉守兼定转身喊道,“都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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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队到齐之后,整支编队便被传送到了这次的出阵任务地点——庆长五年的伏见城。
上次出阵的地点,乃是关原合战的最终一役;而庆长五年的伏见之战,则是关原合战的最初一战。时间溯行军选择这一头一尾的两个时间点入侵,着实是很有对称强迫症的选择。
伏见城由太阁丰臣秀吉所建,乃是丰臣秀吉将太阁之位让给养子后的居所。后来,丰臣家的家臣一分为二,追随德川家康的大名鸟居元忠成了伏见的守将。
庆长五年时,石田三成的同盟率军攻打伏见,鸟居元忠仅有兵力二千人,在此被合围剿杀,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据说元忠在死前,一边杀敌一边高呼“主公,祝您武运昌隆”。此话被后世传为美谈,但凡提起伏见城,便会提起这句话,知名度正如“敌在本能寺”之于明智光秀一般。
传送的白光散去后,一片晦暗昏薄的天色迎面扑来。
明明应当是午后的时光,但这里的天却阴沉沉的,泛着一片压抑的锈黄色,像是即将酝酿一场大雨。和泉守兼定抬头看到天色,不由喃喃自语:“天气不大对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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