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十年难休思
秦茗和秦越入城时,便已入了夜,一路而来也没见有人,分明见有灯火,敲门却无人应,直到瞧见一整条门户大开的街,顺着叶既白和柳迁走过的路,也瞧了一路的尸体。
“小心。”秦茗沉声叮嘱,佩剑已出鞘。
秦越的小声嘀咕在黑夜中清晰可辨:“这怎么一个活人都没有……咱们顺着念经声去看看吧。”
隔壁街头的两个活人闻声同时皱了皱眉。
叶既白将额头往柳迁肩上磕了磕,这满大街悄无声息,唯有无相寺诵经声不断,连他与柳迁都不敢轻易涉足,这俩倒是艺高人胆大,二话不说就要往前去凑。
柳迁瞧他这模样只觉得可爱,忍着笑伸手把他揽住,附耳以细微气音道:“拦?”
叶既白缄默不语。
秦茗姐弟二人因何而来他自是清楚。
青恒弟子鲜有出身商贾贵族,譬如秦茗姐弟,亦是父母双亡孤苦无依,谢无灵死后,叶既白不知与他们姐弟俩打了多少回架,如今听闻杀师仇人重现,怎会安坐不顾。
他们像是疯狗恶犬,为了维护各自的母亲不要命地撕咬在一起,咬得对方鲜血淋漓,非要连皮带肉地撕扯下来才肯罢休。
然而当解无垢当众定下抽骨碎筋极刑时,憎恶也好,唾弃也罢,他都不在乎,却未料到大殿之上,秦越错愕道:“杀他就是,何以如此。”
见叶既白沉默良久,柳迁指尖微蜷,他说:“你……”
叶既白忽而抬起头,以唇语道:“跟着吧。”
柳迁微怔,安抚地摸了摸叶既白的耳廓,眼底却微黯。
世人言叶既白如何畜生不如,即便是他,也曾觉他荒唐无状,那曾经自以为恪守的君子之礼,那些犹如风雪霜刃般的好言相劝,此刻都化作一根根软刺,隐晦地将心口刺痛。
那痛绵长而又无处可逃。
秦茗姐弟循着诵经声寻去,叶既白与柳迁便收敛气息在后面跟着。
秦越搓了搓肩,小声问:“姐,这经念得有点……瘆人,我总觉得有人跟着咱俩。”
秦茗不予回应,而是说道:“林城这般,林氏恐也凶多吉少,你我见机行事,该退则退。”
“不成!”
秦越拒绝得斩钉截铁,尾音却在颤,“那,那阮玉霄说不定就在这儿!”
“你是不是蠢?”秦茗冷冷讥讽,“她便是在此你又待如何?何况当初宗主亲眼见她自戕,如今人又诡异莫测地不知从何冒出来,宗中必不会作壁上观,等来援手即可!”
秦越:“我……”
“你?”秦茗不欲多言,“闭嘴吧。”
叶既白听得略略颔首,秦茗还算有脑子,知道见势不好便逃跑。
谈话间,已近无相寺外,诵经声愈发清晰。
叶既白胸膛发闷,犹如压着千斤巨石,险些乱了气息,脚下也略微踉跄。
柳迁猛地扶住他手臂,附耳低语:“怎么了?”
叶既白无声摇了摇头,兀自调息,从柳迁手中抽回手,示意他继续走。
诵经声中,多了血腥气。
直到无相寺前,秦越忽而惊恐至极地惨叫一声。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
叶既白当即绕过街角,无相寺的寺门与院墙便赫然展在眼前。
所见之处,皆是惨像,叶既白怔住无言,他这才知那血腥气是从何而来,只见寺院灰墙之上,无数僧人被匕首刺穿天灵盖钉在墙上,灰色僧袍被血污浸染,一排排死尸睁着眼,双眼内瞳散,一片混沌,口中却还呢喃着经文。
城中假作和乐的百姓,无相寺被钉在院墙的僧人,林氏变作行尸的弟子,桩桩件件都诡谲万分,看似自有其用意,偏又寻不到条理。
诵经声慈悲平静,铃音悄然响起,叶既白却并未听见,神思滞涩了一瞬,那诵经声过耳穿脑,吵得人心烦浮躁。
似乎有人在耳畔唤了声“叶儿”,却也并未听真切,叶既白眼前骤然模糊,只剩睁眼的僧人尸骸,苍白的唇上是干涸的血迹,一张一阖,诵经声犹如万人同时发出,无形的声化作有形,天地刹那陷入不见五指的浓黑。
白芒浮现,叶既白抬眸,却见无相寺已不知所踪,他正置身于枝叶繁茂千丝垂下的榕树前,细碎的光透过枝叶间隙,斑斑光晕落地,孤坟一座,墓碑冰凉。
——吾妻阮玉霄之墓。
没有生平,也无题字,连何人立碑都不曾提起。
叶既白微怔,渐蹙起眉,低声喃喃:“怎是这里……”
青昧峰,伊人冢。
他觉着掌中似握着什么,随即整条手臂倏尔僵硬,木然垂眸,只见掌中握着一柄剑,寒光凛凛,剑有流泉纹,剑柄似玉,触手生温。
叶既白眸光倏尔凝滞。
——琢泉!
是娘赠予的佩剑!
脚步声迫近,叶既白猛地望去,石青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他不远处,须发蓬乱,不修边幅,他手中握剑,眼白遍布猩红血丝,他骤然举剑,形似癫狂,口中嘶哑呢喃:“杀……杀!”
叶既白浑身僵硬如石,声骤然哑下来,“……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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