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长鸣
贰拾长鸣
“正宫娘娘”约摸包藏祸国之心，假借带路之名，行吃豆腐之实。
他大约想逗舟行雪像个热恋中的普通男人一样，好歹红红脸，沾一沾红尘万丈中的贪嗔痴。
然而舟行雪到底不是普通男人，他骚任他骚，他自岿然不动，偶尔兴趣来了，还要反逗回去。
魔主老是拿这个人没辙的，最终安安分分在满神京那恨不得比天高的城门前落了脚。
满神京是凡人帝皇定下的都城。
早七百年凡人政权割据，文明异常繁荣，且繁杂。大大小小的国家、民族错落分布在大荒界各个角落，平原、高山、沙漠，处处都有或大或小的王盘踞一方。势力纵横交错，庞杂不一，绝大多数小国的特点是不成气候，谁都没有能耐吞并了谁的邻居。
唯一出息点儿的是大荒界大陆上盘踞南北两大富饶之地的南北两国，由一条横亘大陆的楚河隔绝开来。两国分河而治，暗潮汹涌，但因势均力敌，不得不维持明面上薄薄的一层和平。
各自割据的状况持续了两百年之久，直到北国末帝华长鸣呱呱坠地。
华长鸣出生之时天生异象，白虹贯日，北国的宫殿上空飞来一只形如狮子、浑身如墨的神兽，像是刻在黄鼎上、长在香炉上的兽形活了过来，不顾凡人的震撼在人间显了圣，久久盘桓不去。
当时的神官司如闻年事已衰，拖着长长的袍服奔出了钦天监的画檐，他的须发白如霜雪，沾满了这个过于年老的男人浑浊的泪水。老神官老泪纵横，说那是天神降下的神迹，是古神时代遗留下的证明，是普天之下仅有这样一只的狻猊。
在这一刻，新生的皇长子华长鸣发出了来到人间的第一声啼哭。与之应答似的，盘桓空中狻猊也发出一声兽吼，明明震耳欲聋，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厌恶。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响声，像是经年劳碌后再新年听见的第一声烟火升空的声音，像是鏖战之后迟迟醒来的来之不易的胜利的鸣金，像是很多年以后白了头发回过头听见的和少年时代在某一座朱楼下听见的相类似的花鼓声。
所有人不约而同感到了快乐，于是这只异兽出现被认定为祥瑞的明证，连同此时出生的华长鸣也成了北国的祥瑞，在神官的卜算里，狻猊的出现正是皇子的诞生所招致的。这一声鸣叫不仅决定了北国末年回光返照的最后一段喜乐，也决定了皇长子的名字，从此他就叫华长鸣。
华长鸣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北国的太子，后来顺利地成为了北国的帝皇。在他的治下，被他祖辈耽于奢靡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北国焕发了最后的光彩，风调雨顺，官场清明，百姓为这位传奇的皇帝立生祠，唱功德，把他供奉成了一位活着的神。
天生祥瑞的帝皇似乎真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他的父母兄弟严格地经历了生老病死，唯有他始终如同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容一直维持在一个人族最好的年华。
北国短暂的光辉持续到华长鸣两百三十七岁那一年，也就是大约三百年前，他迟迟没有死去，面容始终年轻，但身体已然衰腐老朽，苟延残喘。他以一己之力支撑着北国，没有成婚，没有子嗣，孤独地惮压着底下汹涌的暗潮。
有一日仙山上来了一位貌若神人的少年，传说中他皮肤如雪，发如乌檀，唇色如桃花，他站在那里，已然是一个繁花满城的三月。
华长鸣在一次野外遇刺中遇见了来自仙山的少年，少年救下了他，并任性地将北国的帝皇带离了人们的视线，足足三个月，没有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失去了华长鸣的帝国在他多年积威的影响下依然井然有序地运作了三个月，直到有心之人放出华长鸣已死的流言，暗中预谋篡位。
这个时候，华长鸣却突然回到了宫中。回到宫中的华长鸣变了一个人，井然有序地安排好一切，两百多年迟迟未定的下继任者，一些等待裁决的大事，新的一轮人才选拔及清洗，甚至一封遗书。一切都隐隐暗示着某种不祥。
就在华长鸣回到北国宫殿的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侍奉的宫女迟迟没有见陛下起床，大着胆子上前，才发现华长鸣已经坐化了。
如同一个功德圆满的僧侣，或者道士，他盘坐在精雕细琢的床榻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起居注上留下的他最后一句话是，“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沉沉睡去了。
他出生时曾出现的狻猊再次出现在宫殿上空，哀鸣不绝。当年判定它身份的老神官早已死去，新的年老的神官并没有落下眼泪，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异兽，奔跑大叫着喊来羽林卫，说那是会吃人的怪物。
无数箭矢射向它，都被它的铜皮铁骨所折。人们大惊，然而渐渐发觉这只漆黑的狮子般的兽类并没有兴趣攻击他们，好像仅仅是来为故人唱一支挽歌，唱完了，它也就走了。
华长鸣死了。
北国在新皇的统治下急转直下，仅仅十年便回到了两百四十七年前摇摇欲坠的光景。而隔河而居的南国韬光养晦、虎视眈眈已久，里面之内吞并了富饶的北国，紧接着吞并周边小国，南国逐渐庞大，蚕食着四周一切领土。
南国不能叫南国了，改名叫了南朝。
南朝用了三任铁血而短命的君王完成了人族地盘的统一，第四任上任君王温和如春风，所有凡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南朝的打天下已经结束，要开始守住这前所未有的庞大江山了。
幸而这场漫长战争的主导者并不血腥，并不杀多余的人，南朝的铁骑势如破竹，干脆利落，收割了领土，也仅仅是领土。而完成统一的南朝政策和他们的君王一样温和如春风，颠沛流离数百年的大陆终于安定下来。
第四任南朝君主将都城从楚河南界的鲜都迁到了原先北国的都城懿都，将华长鸣这个传奇诞生之地改名换姓，叫做“满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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