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桃被直接带到练功场练功。不远处的树荫下,何止仰在躺椅上昏昏欲睡。她眼巴巴地瞥一眼位于地势略低的远处、树木遮掩的药房,再瞄一眼闭目养神的何止,把逃跑的念头再度压下。师父看上去松懈,其实警醒着呢。她只要溜出十步开外,立刻会被拎回来,外加几下抽屁股。他的耳功可是好的很,一点点悉悉索索的小动静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只能把郁闷发渠到练功木人身上。其实她就算是溜出去,也只是打探一下肖甲梓恢复的情况而已,不会跟他打照面。她无法面对赵稚鸣刻薄的神态。
想起之前赵稚鸣刺耳的话,她能感觉到心中的血液都变味了,一腔一腹的酸苦。
如果她知道挖苦的其实是她的亲生女儿……
何桃狠狠摇了摇头。就算是有朝一日赵稚鸣知道了真相,她也绝不认母。这个在她幼年时嫌她累赘将她抛弃,长大后又事事处处维护别人的母亲,她不想要。
晚上到了睡觉时间,师父也没有放松警惕,露天宿在她的屋顶。她彻底无奈了,干脆不去多想,上床休息。躺下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噼哩啪啦的打斗声。急忙披衣出去,见何止与一人缠斗在一起。还以为是来了盗贼,心中一喜——没错,是一喜。三分教人人会武,何曾有胆肥的小偷上门送死?三分教弟子实战机会少之又少,难得抓住个练手的活体沙包。
何桃兴奋得摩拳擦掌凑上前去想要活动活动筋骨,走近几步,却惊讶地发现来袭者不是另人,正是肖甲梓。
他身着一袭合身的黑西装,衬得腰身劲瘦,体格挺拔,此刻脸上丝毫没有白天时半梦半醒的懵懂,神色肃杀,眼神如刀,施展着一套娴熟凌厉的散打招数,凶狠无比地一招招朝何止招呼过去。
何止本来认为他只是来捣乱搅局,目的不过是为了见见何桃,手底走招也不过是胡乱闹腾一下,不料这小子竟然来真的,招招不留情,一个回合下来何止差点吃亏。堂堂三分教的掌门接班人如果败在这小子手下,岂不丢脸丢大了?
赶紧打起精神应对,一边怒急骂道:“肖甲梓!你疯了吗!”
肖甲梓默不做声,满身杀气,低声回了一句:“解药。”
“什么?”何止没有听清。
肖甲梓也不再说,招式凌厉带风袭过来。何止感觉他的状态不对头,不想伤他,不愿硬碰硬,只好施出肖甲梓不擅长的轻功躲闪。肖甲梓却不依不挠的追击,急出他一头汗来。
旁观的何桃从未见过肖甲梓真正出招,没想到这家伙攻击力这么强,看起来如果硬拼,竟不比起师父逊色多少。但他这般突然跑来找师父拚命是为哪般啊?呆了一会儿,才嚷了一声:“肖甲梓,不要打了——”
肖甲梓猝然停手,站在原地,转脸向她看过来。目光落在她脸上的一刻,忽然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个笑容是这样单纯洁净,充斥着喜悦,漫天星光仿佛聚到了他的眼中。
他向她走过来,在她的面前站了一站,凝目望住她的眼睛。在这样的注视下,何桃觉得灵魂忽然被抽走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在她耳边又念了一句:“解药。找到了。”如释重负的语气。何桃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挣扎,却招来更重的缠抱,勒得她呼吸都困难了。她没料到他的力气如此之大,以她的功夫底子,竟挣扎不出。
刚刚跃上屋顶躲避追击的何止看到这一幕,火冒三丈,忽地跳下来,伸手去揪肖甲梓的背心。肖甲梓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的风声,稍躲了一下,手抱着怀里的人没有撒手,长腿灵活地一个狠踢。何止侧身一躲,这一踢带出的劲风刮到脸侧,刮得生疼。这一脚要是踢上了,还不得吐血啊!
怒道:“肖甲梓,抢女人不带这样的,老子不想伤你而已,真动起手来你不是我的对手,快放开我徒弟,否则我真不客气了。”
肖甲梓的压根儿没把他的威胁听进半句,只顾腻歪地抱着他的解药左看右看。何止恶向胆边生,决定不再手下留情。运气于指,准备点向他背心的一处大穴,让他小子体验一下什么叫做求死不能……突然横里伸出一只手来,格开了这一招。
稳住身形定睛看去,竟是他爹何墨痕。
“止儿,不要鲁莽,肖甲梓现在意识不清,你不要跟他计较。”何墨痕说。
“意识不清?他出招狠准稳,还知道借机耍流氓,哪里意识不清了?”何止狠狠剜了一眼死死抱着他家徒儿不撒手的混蛋。
何墨痕拍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冷静:“正因为没有理智,才不知道控制出招深浅,全力以赴的。”走到近处,唤了一声:“何桃。”
何桃从肖甲梓怀中把脸努力地拔出一点,看着何墨痕,哼唧道:“掌门救命,我要给勒死了呜呜呜……”
何墨痕叹口气:“这时候让我救命了,早先为什么破坏我的治疗方案?”
何桃背上一寒,眨了眨眼:“我……我没有呀。”
“你就不要狡辩了。我让肖甲梓服下致幻汤药,让他的行为受潜意识支配,自行找出病根所在。这家伙一醒过来,就四处翻找‘解药’,找不到就抓人来问,问不出抬手就打。可怜你的小师弟们,不愿意跟病人动手,一个个被揍得脸上开花……”心疼的摇头叹息。忽尔脸上又露出一丝赞赏:“不过,这小子功夫底子还真不错。如果能入我门下……”
何止在旁边发出一声抗议:“爸!”
何墨痕回过神来,接着对何桃说道:“这小子离教这么多年,居然还记得你的住处,奔了这边来了。果然是在找你没错。你就是症结所在。我说,你到底对我的病人做什么了?”
知道幼年时犯的错暴露了,何桃心虚地哼哼道:“那时候我小,不懂事,同情心过度,每次您把他关禁闭的时候,我都偷偷跑去陪他嘛。掌门你原谅我,救救我呜呜……”
何墨痕点头说:“原来如此。既然找到症结,就好对症下药了。今天太晚了,我累了,何止,你照应一下,我先回去了。”打着哈欠回身就走。
还被肖甲梓禁锢着的何桃急得呜的一声叫:“掌门,您别走呀,先把他劝开呀。”
何墨痕说:“致幻药至少要到明天才能慢慢失效,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你造的孽你负责,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又想起什么,回头指了一下何止:“不要随便点他的穴,他现在神智涣散,血脉紊乱,乱点会致病的。”说罢自顾自走了。
何止愣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怒吼道:“爸,你不能这样不管了啊,爸……”回头瞪一眼何桃:“你打算死在他怀里吗?给我滚出来!”
何桃急忙扭动着想要脱身,却招来更固执的束缚,为了防止解药逃跑,竟用上了擒拿的招式,扭得她手腕一阵生疼,嘴中吐出的话却与生猛的招式格格不入,略带沙哑的充斥着嗓音充斥着满满的委屈:“别丢下我。”
何桃心中一软,就像每次答应他这样的乞求一样,麻利地接道:“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紧张的呼吸明显地松驰。
“喂,你小子是装的吧!”何止气急败坏地上前揪着他的肩膀掰了几下,非但没有掰开,还招来他一个眼刀,紧接着一脚踹来。何止向后跳开,气得火星乱迸,又顾忌何墨痕之前嘱咐说不能点他,除了摩拳擦掌,竟毫无办法。
何桃露出一对眼睛来,小声说:“师父,他不清醒,别跟他计较,明天就好了。”
“他抱来抱去的,我能不计较吗?!他再不放手,我点死他!”抱的可是他的徒弟加未来媳妇!说归说,也真不能把他怎样,纠结了一阵,终是把纠缠的两只引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为了方便行走,又不让解药逃跑,肖甲梓就来了个公主抱,把他的解药抱到了何止的房间,进门后扫视一圈,就看中了何止的单人床,也没跟主人打声招呼,就果断抱着他的解药上床,找了个舒适的姿式窝下,还搭了一条腿在解药身上压着。
何止出离愤怒了,“咣当”一脚踹在床腿上,险些没把床踹塌。肖甲梓头也不回,顺手抽出床头悬着的一把长剑,锵地一声,深深戳进床边的木质。
何止大吃一惊,后退了一步:“你这疯狗……”
何桃急忙劝和:“师父,你和一个病人计较什么?他现在没有辨别能力,伤了你也没法追究他的法律责任,您别招他了。”
“孽徒,当着为师的面和别的男人滚到床上去,还怪我计较?”
“都说了他不清醒了,明天就好了啦。”
何止哼哼一声冷笑,依然是满腹怀疑这家伙是装的,但又没有办法质疑何墨痕的说法。再招惹下去,怕真这小子发起狂来,万一伤了何桃就不好了。气鼓鼓地退到太师椅上坐下,瞪一对乌油油的眼睛盯着床上的两只,生怕有什么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但肖甲梓见没有来抢解药,还真就踏实了,拥着解药,很快沉沉睡去。解药的神经跟着放松下来,抬眼看了一眼他的睡颜。想到跟他重逢以来,这样的纯拥眠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两人的关系竟是越来越疏远,也唯有他服药后意识不清的时候,她才有机会、有理由重回这熟悉的怀抱吧。不想睡去,等他清醒以后,这档的情形再也不会出现,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细细感受他的体温和气息,也好更深一点印到记忆里。
可实在是困倦了,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何止可是真当一夜没睡。当晨曦从窗透入,床上的肖甲梓动了一动时,他就悄没声息地走了上去。肖甲梓一脸茫然地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恍然不知此是何年,身在何处。显然他也没有费更多心思去想明白,极自然地低头就对着那熟睡的脸蛋儿吻了下去。
唇上突然印上一片冰冷。
竟有薄薄的长剑贴在了他的嘴巴上。目光顺着水滑闪亮的剑身上移,对上何止那充满杀意的细长眼眸。
“放开我徒儿,滚下来。”
看他还是一脸愕然的神情,何止的剑锋偏了一下,移到了他的咽喉上。冰凉的贴肤利刃让肖甲梓清醒多了。
这不是梦境,而是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剑刃微压,迫得他松开怀中的人,离开床榻。这动静惊醒了何桃,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情形,眸子忽地睁大,一咕噜爬起来,跪在床上,哆嗦着声音求道:“师父,师父,这是干什么呢,刀剑无眼,快把剑收起来,收起来。”
何止鄙视她一眼:“你竟然为了他给我下跪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跪姿,赶紧调整了下变成坐的:“我不是故意的。”
何止撇一下嘴角,收剑回鞘,冲肖甲梓摆了一下下巴:“出去。”
肖甲梓尚没有弄清状况,看看周围,迷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三分教?我为什么会跟……”
手指犹豫地指向何桃,被何止一把打落,搡了他一下:“出去出去,找我爸问去。”
肖甲梓看一眼何桃,迟疑地往外走,努力回忆昏沉时的情景,一边自言自语说出声来:“我被七次方关进个屋子里……唔,好像犯病了……然后,就一直在找……在找……解药。”
脚步顿住了,背对着他们又念了一遍:“解药。”回头,看了一眼何桃,低声说:“原来是这样。”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何桃坐回床上,手指握起,掌心空空,心中又恢复了那种空落的感觉。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清醒了以后,一切就都变回原样了。跳下床去,对何止说:“师父,我们练功去吧。”
在肖氏酒庄里居住的那段日子,也是每天晨昏睡练基本功,但运动量毕竟是小,自从回到教中,她几乎每天都泡在练功场,把略略退步的功夫补回来。顺便借着体力的消耗把过去的记忆消磨掉,无视那个就在不远处药房中接受治疗的人,忘记赵稚鸣是自己的生母。
虽然记忆如此顽固,就算是力气消耗得丁点不剩,趴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心口的郁堵涨痛也依旧还在。但总有一天,也能消耗得去吧。
挥汗如雨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喊她的名字。收势,回去看去,竟是光鲜靓丽的容落落。容落落见她收了招势,不会再被误伤,这才走了过来。
“哎呀呀~这一身的汗。”容落落嫌弃地打量着她。背着手,环视一下四周如屏青山,深呼吸一下:“嗯,空气真好。像是世外桃源。真是逃的够远的啊。”目光扫过来,又躲闪开。
何桃不在意地拿毛巾擦着汗水:“这里是我的家,不是隐居地。你怎么来了?”
“小姨让我来照顾甲梓。”容落落的神气里带着一星挑衅意味的炫耀。
“那你应该专心照顾病人。”
她取下腿上绑的沙袋丢到一边,转身就走。
容落落被留在原地,满身散发的攻击力无处着落,像是一招出去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十分难受,感觉很是不过瘾。提高了声音,对着何桃的背影高声说:“知道你嫉妒我,装得那么平静累不累啊?”
何桃的脚步顿住,侧过半个身子睨视着她,眼中带了一丝轻蔑:“嫉妒?嫉妒你身后有人替你撑腰,不惜大把砸钱捧红你吗?抱歉啊,我还真不稀罕。”
容落落脸色涨红。正要说什么,旁侧传来冷冷的女声:“我替她撑腰怎么了?”
容落落转头看到赵稚鸣:“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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