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昆拥抱着艾伦，他感受到那些在艾伦的胸腔里堆积的情绪，它们高昂而激烈，随着艾伦的心脏和脉搏剧烈跳动。路昆终于明白了以前艾伦评价自己的十九岁时，所说的“愤世嫉俗”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这所谓的“愤世嫉俗”太过分了，路昆想，不应该这么说的。

世界对艾伦一点也不温和。它让艾伦在憧憬中生活了十九年，随后又突然在艾伦面前完全崩离解析，将骇人的一面全然赤裸在艾伦面前。它让艾伦清晰地看见，原来人并不重要。

人的面皮剥落，露出有着小麦与水稻芬芳的血肉，原来人对于人而言，只是可以食用的面包与米饭。

假如世界稍稍温和一些，就如同它对大多数人做的那样，抽丝剥茧，缓慢地蚕食人的激情与活力，缓慢地将自己真实的面孔暴露，那艾伦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完全无法接受。

不过这样的话，艾伦恐怕也不是艾伦了。

路昆将自己的脸庞埋进艾伦铂金色的丝发中，属于家的气息仍充盈在艾伦的丝发间。十九岁的艾伦是一只困兽，他的内心充满愤恨，又充满可贵的良善，他和每一个被欺骗的人一样，懵懂地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艾伦。”路昆轻轻拍打着艾伦的背，“我似乎应该站在一个四十二岁的人的角度，和你说一些有关未来的话，或者告诉你不应该这么偏激……但是我不想。”

艾伦和路昆拉开距离，他们停止了温暖的拥抱，改为牵手。并不是那种紧紧的十指相扣，而仅仅是两只手搭在一起。

艾伦仰起脸凝望着路昆。在激烈的情绪后，他碧蓝的眼睛格外明亮。

“老实讲，我也无措迷茫过很长一段时间。”路昆说，“在我的奶奶去世以后，我从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进入了大城市。而那个时候，我连普通话，就是标准的中国话都说不清楚。我的口音很重，认识的字也很少。”

“我的父亲安排我进入了一个重点中学，你可以理解为英国的私立贵族中学，艾伦。”路昆的手抚着艾伦的长发，他和艾伦讲诉，“你可以想象那是什么情况。我就是误入人类社会的野兽，走到教室，我连自己的落脚点在哪儿都不知道。”

“后来出国了，来到利物浦，这样的感受从来没有消失过。一直以来，不论是在家庭、在校园，还是在工作、在社会中，我就是一个幽灵，到处飘荡，没有归处。”路昆说。

在路昆长久而持续的注视下，艾伦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海边的浪潮比之前要大一些，白色的海沫浸湿了路昆和艾伦脚下的沙子，甚至带着海水漫到了他们的脚背上，冰冷而丝滑，宛若被凝固物化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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