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冥王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透着不同寻常气息的傍晚。小小姐和韩晨曦面对面坐在餐桌两侧，江无虞坐在韩晨曦左手边距离一个胳膊的位置。三个人都默不作声的扒着自己面前的那份晚餐，然而心里都酸不拉唧的觉得自己是电灯泡。

“我哥真是的，一出去就去这么久。”

桓子岫用银餐叉插起西冷牛排在盘子里来回打着转摩擦，酱汁在餐盘里蹭得到处都是，她还不时偷偷抬眼睛看两眼韩晨曦：“话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门啊？没有你送我上学，我都不爱去学校了。”

韩晨曦眼睛都没抬一下：“你本来就不爱去学校。”

江无虞想笑又没笑出来——虽说桓子岫在外跋扈惯了，可在韩晨曦面前格外有种少女式的羞怯和腼腆，这反差让他有点惊异。直到韩晨曦吃完最后一口牛排，他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叉子仍然插在肉上气鼓鼓抿着嘴盯着自己的桓子岫，好像刚发现了什么似的：“头发什么时候染回来的？”

桓子岫更火大了：“哥哥，我已经染黑两天了。”

江无虞轻飘飘的笑声不小心从唇角溜了出来，小姑娘粉白的面皮青一阵红一阵，最终叉子一摔起身就走。韩晨曦不急也不追，直到小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螺旋楼梯的尽头，江无虞和韩晨曦四目相对，江无虞两道直眉蹙起：“她可是你雇主的女儿，你这样做真的没关系？”

韩晨曦把刀叉放在餐盘旁边拢好：“如果不喜欢，还是一点希望都不给对方最好。”

落日为江无虞的面容镀上神子般的绚丽圣光，韩晨曦只是不小心扫了一眼，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耳朵忽然烫了起来。江无虞放下餐叉，微微湿润的眼眸如一汪清池，像霾，像雾，像深夜港口的烟水迷离：“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倒觉得你对我格外开恩。”

韩晨曦没回答，默不作声拉开椅子起身准备上楼。佣人走过来回收餐具，走出去十步远的韩晨曦忽然回过头看向江无虞：“不叫开恩，应该叫珍重吧。”那双野狼似的眼睛依旧凉得没有人气儿，可嘴里说出的话却像只温顺的大猫：“你第一次和别人说的事，我也是第一次听。”

其实人与人之间感情的建立非常容易：你喜欢他说话时的神采奕奕，你欣赏他站在窗前芝兰玉树的风姿，你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这样合你心意的人了。犹如镜子遇见烟花会发光。蝴蝶遇见花蜜会停驻，无论这个人是好是坏是冷是热，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将与你相配。

江无虞心里的惊讶就像滔天巨浪。原本垂在裤线旁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不动声色抓住自己的衣摆，嘴唇在笑，可眼睛却完全没有丝毫喜悦：“早知道我就不会和你说这种事了，我只是觉得你是很值得信赖的倾诉对象。”

韩晨曦皱眉：“只是为了倾诉？”江无虞点点头，可他的神情却分明在说着他说谎。韩晨曦继续皱眉：“你会因为一颗珍珠被泥沙包裹住就不喜欢它了吗？”

不等他回答，韩晨曦回过头继续向楼上走去。他的身姿一向笔直，此刻像一柄横插在江无虞眼中的匕首刺得他有些不敢睁眼。以前没有人亲口对他说过爱吗？有啊，可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心动过呢？以前没有人好好呵护过他吗？也有啊，可自己为什么一直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感受呢？

“这可能是你最像人时候了吧。”

白昼与黑夜交错的时刻，江无虞的身影在光与暗交汇处单薄又伶仃，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自己一人而已。

“重伤醒来后第一句是问他的枪在哪，我觉得说出这种话的人不像一个有血有肉会感觉疼的人。”他好像笑了，又好像一句叹息：“今天这些话，真的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你喜欢我吗？

——喜欢。

——要告诉我吗？

——还是别了吧。

*

钙片和维生素片很快就吃光了，韩晨曦没想到自己竟然超额完成任务了。他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两个空药瓶，目光扫到床头桌上的瓷白花瓶。

前阵子江无虞觉得他的房间里除了张床和桌子就什么都没有了太肃静了，于是添了个花瓶，插了一束玫瑰干花在里面；第二天觉得光有一瓶花还是太寡净了，于是又添了个星球形状的小夜灯。要不是自己拦着，他怕是能把这张小桌子摆满。可这还没算完，过了几天江无虞不知从哪买了天蓝色的床上三件套拿来给他铺上。本来韩晨曦就不喜欢这颜色，等铺开了他才看到床单上还有白色的花纹。长这么大他就没用过这样的床单，当时就有点想把这床都掀了。

韩晨曦回过神把药瓶丢在脚边的垃圾桶下，然后他伸手把夜灯打开。本以为应当是暖融黄色的光，然而蔚蓝的辉光洒落，像瞬间沉进了幽静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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