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长街诉情
那人正是北芜天府主人,宁思平,他与卫铭酒至酣处,不免要离席更衣。
二人虽身份对立,面上倒也亲和,卫铭一时兴起,与他在府里转了片刻,均不谈两国和谈之事,尽同他说些南芜风俗。
还未归席,一名护卫匆匆赶来,说是鉴天阁出了点事。
这名护卫是他从上回在郡王府出事便安排在清秋身边的那个,到了世子府后便撤了回来。
昨日水榭一谈之后,他想了想,又安排他跟在清秋身边。
此人今晚在膳房外等着清秋做完菜回房,正好看到发生的一切,当即来向世子禀告。
他道了声失陪,便匆匆赶回鉴天阁,没想到这位宁宗主也不避嫌,居然跟了过来,见清秋抱着琴无礼地直盯着人家看,只得回身道:“适才府里出了点小事,宁宗主见笑了。”
宁思平仿佛没看到清秋直视的眼光,道:“若需宁某出手相助,世子尽管开口。”
卫铭失笑:“无妨,多谢宁宗主,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天府相助,来,你我需得再去前头尽兴才是。”
他见清秋无恙,便与那宁宗主带人离开,鉴天阁前恢复平静,清秋怔怔地站在那里,紧皱眉头,她在想一件怎么也想不通的事,到底那个宁宗主是何方神圣,为何这般熟悉呢?红玉与一干丫鬟心中暗叹,看来世子果然是极看中清秋,听说她出了事,连前头的宴席也不顾赶回来看她,难道世子打仗回来,真的口味变老,喜欢老姑娘不成?忽听清秋一声惨叫,惊的众人忙问何事,她捧着琴说不成话:“这琴……这琴……”
这琴不是绿绮,适才慌乱没有注意,这会儿低头苦思,却瞧出不对劲来,虽然也是七弦的古琴,木质成色却差了许多,根本不是陪了她十年之久的绿绮!鉴天阁一间小小卧房里,清秋正对着那具被调包的琴发呆。
红玉临走的时候,只放下了一枝烛台,房内并不甚光亮,甚至还没有窗外的月光亮堂,她没有丝毫睡意,撑着下巴不安地想着心事。
琴是好琴,一直伴随在她身边,即使家境败落,清秋也没有舍得卖掉。
世子曾说,这琴是北芜天府历代相传之物,还为此疑心她与天府有渊源,她那会儿只当是他在胡扯,这琴是高家下聘之物,跟北芜可是一点点边也沾不上。
不过今晚见到那个天府主人后,她有些犹豫起来。
难道,那人当年没有在边关战死,反而去了北芜做什么天府主人?这个想法有点匪夷所思,让她手心出汗,心跳加快。
她没有声张琴被换之事,也许刚才那个贼人便是为了琴而来,或许绿绮真的是天府旧物,如今他们想拿回去,便派了人来。
可琴便放在柜中,要找到实在太容易了,不至于要在房里大肆翻找吧?而且有哪个贼拿走了绿绮后,再多此一举给她留下一个相似的琴,除非这贼有病!孔良年有些心神不宁,想好好听场中的琴声安抚心神,宋珙偏要来惹他,趴在耳边怪笑道:“孔兄,是否在想那个小厨娘?”
他有些着恼怒:“贤弟,你喝多了。”
“呵,你央我带你来,难道不是为她吗?要我说,你什么样好人家的女子找不来,偏要喜欢那个清秋,唉。”
他摇头叹息,深为这个愚昧的书呆遗憾,这几日他也算看明白了,卫铭是不会放清秋走的,孔良年注定要失望而归了。
孔良年没有答话,他只是低头啜饮着清酒,偶尔抬头看一下座上那些北芜来使。
两国谈判颇是费时,这天越来越冷,说不好北芜使团便得在这里过冬,早听说皇上有意向让翰林院派人随北芜使团去往北芜交流,并在那里任职五年,他早已有心前往,只待出发前能了结心事,与清秋成亲,那几年任职期间,亲属可随同前往。
只是此事有些难办,清秋不同意,世子也不放人,听宋珙说起的意思,那世子卫铭竟然对清秋有意,这事倒有些麻烦了。
酒残菜尽,宾朋尽欢。
散席之后,宋珙起身想去找卫铭,好打听一下灵玉小姐可满意今日的安排,那雪芷大家也曾离席与她相见,见到崇拜的人一定很高兴。
可是卫铭却团抱一礼先退了下去,消失得极快,似乎急着去处理什么事,自有管事送客人们离开。
他只好回头找孔良年,打算与他一同离去,谁料也消失不见,刚才明明就站在他身后。
一个平日里慢里斯条的白面书生,何时动作这般快了?孔良年没有乘世子府送客的轿子,而是独自缓缓走在月光照不见的黑暗中,他留意着四处,走到一处隐蔽所在时,停了下来,轻轻咳嗽一声,像是等着与谁相会。
到底没有做过事,这里近郊,晚上静得吓人,一阵风吹过,他身边便多了一道人影,轻声道:“孔兄为何郁郁寡欢?”
他望着那张脸,有些不适应的陌生感,想了想道:“宁宗主,你我实不必再见面,我是南芜臣子,你是北芜天府主人,需得避嫌才是。”
宁思平知他性情迂腐,也不介意他的刻意疏离,压低声道:“我有些话想问。”
“请讲。”
“那个世子卫铭与清秋是什么关系,他喜欢清秋吗?清秋如今还未许人,不是吗?”
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倒叫孔良年无法一一回答:“喜欢与否,我并不知晓,但他确实阻挠我向清秋求亲。”
卫铭的名字如今在北芜甚响,无人不知他是南芜名将,听到他的名字,宁思平双目寒意顿涨:“卫铭此人心思难测,望川山北芜这边更是吃了他的亏,没想到清秋会在他府上,还请孔兄早些成事才好。”
说起那一战,孔良年但觉自傲,又忍不住替清秋鸣不平:“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便替你做到,然则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清秋姑娘为了你蹉跎岁月,落得个老姑娘之名。
想她弹得一手好琴,居然为了生计要去做个厨娘,你真是害惨了她!”
“是,是我的错,”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双目中的精光不再,黯然道:“我原以为,她早已嫁人了。”
“你也知道,南芜素来瞧不起那些老大未嫁之人,她被说是望门寡,哪里还能有好人家要她?还好你没有忘本,等到了北芜,你定要好好待她。”
孔良年似是无限感伤。
“这个自然,孔兄放心,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忘了她。”
他清幽的声音低低回绕在空中,要忘了一个人,太难,否则也不会亲身犯险来到越都,迎亲是真,迎得是谁,只有他心里清楚。
明明是满心惊疑,还换了张床,清秋依然睡到了日上三竿。
没办法,她最近习惯了晚起,只要红玉不来叫她,天大的事,也比不过睡觉大。
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狭小的房间没一样是熟悉的,倒是桌前坐着一人,白色宽衣配着一张俊脸望着她微笑,倒是无比熟悉。
她再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好像真的是世子爷。
可他一个男人,怎么能待在她睡觉的地方呢,他当她是谁?她该大叫来人,还是砸东西过去让他滚蛋呢?幸好昨晚是和衣而眠,清秋只得慌慌张张地起身整好衣服,结结巴巴地道:“世子爷,你怎么在这里?”
说完又后悔,他为什么在这里还用解释吗,这人如今一副自己人的样子,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卫铭站起身走到她面,柔声道:“昨晚清秋受惊,我理当过问才是。”
他越温柔,清秋越是向后退:“您贵人事忙,外头多少大事等着您做决断呢,不过就是遭了贼,这种小事,哪儿用得着您呢。”
“也不太忙,昨晚夜宴还算成功,这谈判是持久战,甚至比战场上的厮杀还要磨人,能交给别人办的事,我又何必多事。”
他站起身,看看这里的环境,皱眉道:“这里不能住人,左右你和红玉住一起也不方便,我让人在这鉴天阁收拾出来一间房,你且住着,周围有护卫,必不会再有昨晚那样的事。”
清秋口中发苦,她正想找机会提离府之事,怎么世子却还让人收拾房间,到底她说还是不说呢?卫铭到了门口又转身道:“这琴是我找来送你的,还喜欢吗?”
他指的是被调包过的琴,原来竟是他放的!清秋一晚上没想通的事,居然被他一句话道出谜底,惊诧道:“你?”
“不错,你成天拿着绿绮到处招摇也不怕人眼红,我做主替你换了一下,回头你去我那儿再还给你。”
卫铭也是无意而为之,想到这是她未婚夫送的,还经常抱着不松手,便觉得不自在,而且,拿走了她的琴,便留住了她的人,没想到刚换过就遭了贼,倒是一桩幸事。
清秋彻底无语,有这样的主子吗,居然拿别人的东西,还不问自取,气道:“你这是偷!”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这是替你保管,你的人是我的,你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如果想要,记得来找我。”
说罢哈哈笑着离去。
琴是世子换的,可翻东西的人一定不是他,难道贼人不是为琴而来,或者找不到真正的绿绮,所以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会是谁呢?知道绿绮在她手里的不多,卫铭一个,况灵玉一个,其他人又不懂这些,其他便是传说中已死的高家小子与雪芷。
多想无益,清秋才准备去洗漱,顺便回原先的住处整理自己的东西,这时门外呼啦涌进一堆人,都是在鉴天阁服侍的丫鬟婆子,平日里只是脸熟,如今围着她一口一个清秋姑娘,叫得万分亲热,有眼色的小丫鬟还拿了面巾木盆,要服侍她净面洗漱。
“清秋姑娘,那边的屋子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原来的物件也拿了过去,你要不要看看去?”
哪边的屋子,世子来真的?“清秋姑娘,你平日用的什么脂粉,面色看起来真是红润。”
她吃得好自然面色红润。
“清秋姑娘,我帮你把琴拿过去,可好?”
这琴不算太重吧?清秋有些不知所措,这些人想干什么?“好了,都别说了,”红玉适时出现,静静地扫了大家一眼:“清秋,世子才吩咐过,从今日起,你便在这鉴天阁里住下,恭喜你了。”
红玉口中说着恭喜,面上却还是极淡的神情,不似别人那般或嫉妒或羡慕五味陈杂,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世子对清秋的几番逗弄,倒似越来越有情意,她要不要如实回禀郡王妃呢?众人也跟着道喜,弄得清秋哭笑不得,这算怎么一回事,她一觉睡醒,便要跟世子同吃同住当主子去了?当下双手直摇:“不,我不去。”
“姑娘说什么话呢,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咱们世子爷还没收谁入房,能得他垂怜,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就是,咱们可都瞧见了,世子爷大早上从这房里出来,笑得那叫一个开心,清秋姑娘,得世子爷宠爱是好事啊。”
一干女子的眼光都往床上瞟去,难为世子了,这么简陋的房间,这么小的床……床自然是乱的,清秋窘得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关清白她只得咳了声开口:“不是的,世子爷早上过来问了点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
大家齐声长哦,表示知道,她才知越描越黑,总之是解释不清,此时跟这些人说没有卖身,不愿收房,在人家眼里就是不知好歹。
只有跟世子说个明白,要回绿绮,再这样待在世子府,这辈子都别再想安生。
红玉让大家散了,坐到她身边:“清秋,你是否还坚持自己当初所言,想着自由之身,实在不行就离府?”
“自然,世子如今在哪里?”
“才换了衣服出门了。”
红玉顿了顿又道:“这事儿你要想清楚,先不说世子这边,你若同意,郡王妃那儿还得一关,你不同意,世子又不放手,眼下你想如何反而不重要,明白嘛?”
清秋也是明白人,想了片刻便明白红玉话里的意思,凭她的身份,年纪都不足以待在世子身边,要她是个卖身的丫头,世子要了便要了,留在房里陪侍,郡王家倒也不算多大的事。
可她不是,要留下来,那必然会给个名分,郡王妃怎么会让自己儿子身边有她这种老大嫁不出去的女子,莫不叫人笑话。
敢情这事儿怎么到最后都是她的不是,她甚至连个丫头都不如,真叫人情何以堪!红玉是郡王妃身边的人,自是尽忠于王妃,能说出这番话已是难得,这里的事,怕是即刻便要传到郡王妃耳里,那时她该如何自处?红玉又道:“其实若真能被世子收房,也是难得的好事,所以你对着世子万不可由着性子硬来,说不得还得世子庇护。”
清秋斩钉截铁地道:“我才不要,我看我还是先去郡王府找卫叔,让他向王妃求情放我早点离开才是。”
这些日子,说是清闲,可世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逗弄她,说心里没感觉是假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总也萦绕不去。
她已二十有二,并不想孤寂一生,此生总还盼着有良人为伴,可是何时才会有水到渠成的大好姻缘降到她的身上呢?世子不是良配,孔良年也不是,一瞬间她心生惆怅,若当年没有那一场争战,她已嫁入高家,何至于此?想到这里,她心突突地跳得快起来,昨晚那个天府主人,为何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不,定是她多想了,他是雪芷的未婚夫婿,雪芷会嫁给他,一定是也有这种感觉吧,否则当年除了高家小子谁也看不入眼的雪芷,今日怎会移情他恋。
想到陈年往事,清秋不禁微笑,为了这一把绿绮,雪芷曾半年没有和她说过话,当她是陌路人,如今想想也太无趣。
这把绿绮,她早该扔了才是,还为它昨夜受惊。
清秋没有去看世子给她安排的住处,而是趁他不在,往郡王府去找老管家,出门便碰上了守在世子府附近的孔良年。
世子府坐落之处较为偏僻,离大街远,周边不是一般的冷清,所以孔良年是干站在离大门不远的树下等。
秋风吹过,几片枯叶慢慢落下,一副萧瑟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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