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北芜来使
接下来几日,清秋再次踏入膳房,北芜人重口味,菜式多咸、鲜、香、辣,她一道道做下来,有时厨间香气缭绕,有时却呛得待不下人,厨房里的厨子们也有会做几道北芜菜的,跟着边看边研究。
这么一来,膳房那姓卫的管事对她越来越不满。
时间太短,她又懒散,每天只弄两道大菜出来,到第三日,不过六道菜式。
世子府宴客,这六道主菜哪里够,她只得把厨子叫到一起,为晚宴拟了张菜单,加了许多菜。
原先在郡王府,便是这么着来的,向来的规矩就是几个厨子各有分工,热菜凉菜师傅分开,肉素分开,汤水点心师傅也分了工。
正热闹着,那卫管事便踱了进来,一进门便嚷嚷开:“不好好干活,都干吗呢?”
众人不敢言语,均不吭声散了,清秋正打算回去歇口气儿,见了他也不恼,站起身便要出门。
卫管事对清秋阴阳怪气地道:“清秋,世子不过是恩准你可以用这地方做几道菜,可也没说让你揽了这晚宴的事,上什么菜式可不是你说的算,你可别忘了,你是为什么到这儿来的!”
他说得刻薄,又揭人的短,清秋皱了眉不想多说。
也是她没有想周全,一直没把人家放在眼里,只好忍着气道:“说得是,这宴席的菜式自是要让管事的来定。”
说完把手中单子嚓嚓几声撕碎,往灶下的火里一扔,拍拍手走出厨间,却看到卫铭正站在外面,刚要行礼,他却抬手止住,静立听着厨间里卫管事呵斥众人:“我看你们是忘了谁才是管事,我可是王府里过来的,王妃交代了,不能让那个女人踏进厨间,你们倒好,围着她转,就不怕有什么闪失吗?”
这些话,清秋最近可没少听,也不觉得什么,卫铭面上也没有表情,只是示意让清秋跟他走,可厨间里卫管事却没停口,隐约听得里面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像在说世子吩咐的什么,他更是不忿:“世子吩咐的?喜欢又怎样?即便收房也轮不到她,哼,也不怕人笑掉大牙,一个老姑娘也妄想飞上枝头?谁会没眼光看上她!”
话是越来越难听,清秋没想到居然说到这上面,还被世子也听到,又急又气,想冲进去同那可恶的卫管事理论,卫铭伸手拉住她,自己走进门去。
清秋只听得里面一下子鸦雀无声,卫管事结结巴巴地请下安去:“世、世子爷、好。”
“卫管事,你在说谁没眼光?”
他的声音不怒自威,吓得卫管事直出汗。
他已没有趾高气扬的模样,抹着汗回道:“没、没谁,刚才小的在和大家商量明天招待客人用什么菜式,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明天的晚宴很重要,我来看看准备得如何,没想到卫管家如此劳心,”他在不大的厨间里转了一圈,回身看着卫管事道:“连我交代给清秋的事,你也管上了。”
“不敢,不敢,可是王妃……”
他只得抬出王妃来,再怎么着,自己也是王妃看重的本家奴才,世子爷总要给点面子。
卫铭本无意多管这些事,进来是想着替清秋出口气,听了这话不禁讥讽道:“你如此惦记着王妃的教诲,看来让你待在这世子府倒是委屈,明儿我回了母亲,回郡王府去继续听王妃的使唤去吧。”
“世子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我……”
清秋在房外听着世子爷发落卫管事,连声叹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本已传得不堪,这下子不知别人会怎么传,世子爷为了她连管事的都打发了回去,郡王妃若是听了这种闲话,遭殃的会是她。
这下子自由没了,连名声也没了,这辈子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了。
卫铭训完人,出门正好看到她歪着头揪衣襟,一边的翡翠耳坠子在白晳的脖子上摇晃,他走上前去问道:“在想什么?”
已经有人探出厨间偷偷地看,清秋顾不得礼数,扯了他走,边走边问:“世子爷,您怎么会来这里?”
要是他不来,她顶多就是耳根子不清净几天,如今怕是不易善了。
卫铭任她拉着,离了膳房范围才停下:“今日已是最后一日,我来看你准备得如何。”
她咳了两声:“不多,只有六道而已。”
“才六道?明晚让我的客人塞牙缝用吗?”
不觉到走一处水榭,这府里的各处,卫铭也不曾去全过,见四周景致不错,一时兴起,往里走去。
清秋只得跟上解释:“世子爷,我只有这么大能耐,早说了请外面的厨子就好。”
卫铭不过是说说,本来就没指望她能全部做出来。
走进水榭,四面凉风萧瑟,他迎风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秋有些无趣地站在一边,犹豫要不要走人。
她再担心自己今后日子不好过,也不能跟世子爷说这些话,他日日为国事操劳,哪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只希望明天晚上能做好自己的事,世子爷一高兴,放她走人便好。
只是真要到了那天,她去做什么好呢,卖豆腐?会不会有一日落魄到像苏妙姐姐那样到处卖艺?不会不会,起码她会做菜,吃喝应该不成问题。
突然觉得耳边有些痒,转头看到一只手在摸着自己的那只翡翠耳坠子,这只手的主人,正是世子爷卫铭,一张俊脸倾向她,直把她逼得靠在亭柱上,身子发软说不成话:“你……”
那只手改捏着她的下巴,他用无比正经的口气道:“清秋,那卫管事有一件事没说错,我确实没有眼光,看上了你。”
许是凉风吹得太久,清秋面皮阵阵发凉,脑子里乱糟糟一片,终于来了,她几时遇见过这种场面,一颗心翻江倒海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遭人如此调戏比被人说是望门寡还要难受,此命不吉,虽说高家小子之死与她无关,但人言可畏,传来传去就成了这样,眼前这个男人说什么没有眼光,他怎么不把眼珠子挖了扔掉?半晌她才缓过劲儿来,靠着亭柱的身子向旁边侧移,离开世子那只毛手,长吸一口气道:“世子爷定是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心中有气才会这么说,清秋从未那样想过,都是作不得准的。”
他步步紧逼:“我从来不受别人左右,你想过没有并不重要。”
言下之意便是她说什么都没用,乖乖地听话便成。
其实卫铭适才在想,他怎么刚从外头回来,会往膳房跑这个问题。
北芜人固然重要,但不至于他一个世子操心要备什么酒菜,日前说要清秋准备些北芜风味的菜,是心里有那么点想跟她纠缠不清的意思。
适才看着那翡翠坠子晃得心里痒痒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会儿怎么说看上她的话越说越顺当,难不成真有些看上她?瞧她气哼哼的样子,说没眼光看上她,她一定恼了吧?她只是不停地闪躲,可水榭就这么大点儿,能躲到哪里去?想跑掉可来路只有一条,卫铭脚一抬就拦住了路口,清秋无奈道:“世子爷,您别这样,我可不是卖进府里的丫鬟奴才。”
“我也没把你当丫鬟奴才,刚才我也不过在说笑,可是清秋,你敢说心里不清楚,我对你总是不同的。”
他的不同,就是让她干活做菜,让她被人指指点点?她吃饱了撑的被他不同。
低头发现身上尚穿着入厨间的白袍,油烟污渍满身,难为他居然有心情对着这样的女子调笑,看来真是个没眼光的。
她垂下眼帘,神情复杂地道:“世子爷,我这身上满是油烟,小心薰着您。”
她很想知道世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即便她是个丫鬟,也绝无可能想收她入房,上房里服侍他的几个丫鬟如花似玉,青春正好他都没有收房,可为何偏来逗她?她只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今生不再嫁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但也不是个任人玩弄的物件。
这么一想,脸色更好不到哪去,郁郁地咬着唇不出声。
“清秋,你在想什么?”
“回世子爷,清秋在想,若是这次给北芜客人做菜的差事办好了,是不是就能放我出府?”
她偷眼看世子,他眼神蓦地变冷,让她住了口。
但终是不甘,狠了狠心问出早已想问的事:“您知道,清秋犯了错,罚到这边,总得有个头啊,不如……”
他收回自己挡住路的脚,也收回了那份玩笑心,沉了脸道:“我说前日碰到老卫管家,他问起我打算怎么处置你,竟是这个意思,哼,爷这世子府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他好吃好喝,月奉两倍地养着她,不时抽空与她说笑,可她非但不领情,还一心想离开,如何让人不生气。
世子府的日子是清闲,可是会被人说闲话,远远没有在郡王府的时候,膳房里一堆人待她亲厚,虽说因为她是管事才待她客气,总比她不明不白地做闲人,被安了个想爬上主子床的名声要好吧!要知道,她还没嫁人呢。
“世子爷……”
她张嘴欲解释,卫铭却拂袖离去,晾她一个人在这里想了好久,究竟世子爷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有心跟上去问问,却也明白不是明智之举,只得作罢。
不管世子有没有答应放清秋离府,她都得做好那六道菜,毕竟是北芜来使,不能马虎。
第二日,膳房一早派人过来请她,原来卫管事受了一顿教训,尽管心里恨得要死,可也不敢再对她怠慢,晚宴用什么菜式什么酒水,厨子们如何分工,全部照着她昨日的安排来。
她到厨间的时候,卫管事连现身都没有,清秋倒不乐意了,她做菜安排工作都没关系,可也不能全靠着她,她只打算做那六道菜,完事儿就走人。
清秋并不讨厌做菜,只是不喜欢做这种没有意义的,只为了讨人喜欢的菜。
真正能让她做得高兴舒畅的,却是给小小姐包个白兔糖角给她惊喜,替老管家熬个肉骨粥让他笑得没了眼睛,又或者做一大锅烩菜给膳房的人吃,听含烟和凝雨抱怨又吃多了……说到底,她就是个俗人,如何能入得了只知道吃精致小菜的世子爷眼呢?今日世子府全府出动,准备迎接北芜来使,红玉早起便带着丫鬟们在前头忙碌,清秋却在补眠,昨晚没有睡好,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膳房那边准备得差不多后,她回屋不管不顾地睡个够。
睡得正香,被人叫起来,说是有人找,已到了厢房小厅里等着。
她揉眼睛打哈欠半天才缓过劲来,到了厢房才知道居然是苏妙找她,上前拉了手道:“苏妙姐姐,你可来了,我这两日不能出去,总想着你呢。”
说着拉苏妙坐下,又叫了小丫头奉上茶水,问:“姐姐现在住哪儿,得了空我便去看你,月中天到底是做生意的地方,我去不方便。”
“清秋,你跟以前一样,总是这么热心。”
“苏妙姐姐也跟以前一般美貌。”
清秋自小便认为长大了会跟苏妙一样是个美人,不料愿望落空,想想都可笑。
“今日不用去月中天吗?”
若是别人说这些话,苏妙只会多心当人在羞辱她卖艺,但清秋自有大方之处,问起这些无比自然,或者是因为二人身份相近,同是自力更生,便淡淡地道:“不用,今晚丞相府的公子请我来这席间为大家弹奏乐曲,银两给的丰盛,月中天不去也行的。”
定是那宋珙为巴结况小姐才这般多事,清秋皱眉道:“姐姐,你还记得雪芷吗,她如今也在越都,今晚世子府来客是北芜人,听说那个天府主人也会来。
雪芷便是要嫁给那个人,我想她可能也会来。”
不是说不准,清秋肯定雪芷一定会来,因她从不放过与她见面的机会,这其中原因,怕是只有雪芷本人清楚。
若是苏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她相遇,说不定会尴尬。
苏妙淡淡一笑,像是早知此事:“她来是客,我自弹我的琴,两相并无冲突。”
看她如此自如,清秋倒觉自己多心:“那就好,师傅他老人家生前常惦记着你,改日我同你去他坟前祭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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