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妄之灾
出了贤平郡王府往东行,便是西水大街最热闹的一处,那里酒楼林立,两边商铺从东至西排到了开盛井,南芜越都是天下有名的富庶之地,一应房屋均有制律,全都由京机处监管,建造得气派非凡,令来往得天下商贾莫不为之心折。
虽然南芜与北芜仗打了许多年,可是并不妨碍两国之间的商人们互相交易,越都商街处处可见北芜的货品,甚至有许多北芜风味的小吃。
两国邦交平和时,甚至会派出使团互增交流,有些北芜人甚爱南芜风光,还移居来此,私传越都最大的东林客栈掌柜便是从北芜移居至此的。
日头开始毒辣起来,清秋已换下了进厨间的长布袍,单穿着件月白绡衣。
饶是如此,半日下来也觉口渴乏累,从西水大街到巷后专卖干货的,还要再走上一段路,她有些后悔没让别人来。
忽然前方一杆挑出来的布旗上写了个大大的茶字,清秋顿觉口舌生津,快走几步转入那家茶店,店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见到清秋忙起身招呼:“清秋来了。”
越都人早上有喝茶吃点心的习惯,小店里有两三桌客人,帮伙的小二提着青花壶绕过一桌客人,先来给她斟上碗清茶,又手脚麻利地去拿茶点,清秋含笑问道:“赵家娘子,这帮手不错吧。”
“你清秋管事介绍的,当然没错。
对了清秋,我正要上郡王府找你,今夜有空吗?”
赵家娘子有些神秘兮兮。
清秋心中微叹,她已猜到赵家娘子想的定是她不想听的,无奈叹道:“有事?”
“你给我介绍个得力的人手,我也得报答你嘛,这不,我帮你拉个红线,可好?”
清秋立马默不作声,赵家娘子叹口气,劝道:“清秋,别嫌我罗嗦,这女子要有门好亲事才行,一辈子只这一回……”
一辈子……清秋仿佛已看到自己老来无依的情景,一时心中有些惶然,她并非没有想过这些,但姻缘之事,此生怕再是无求,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再说要她去见那些腌臜的男人,免了吧,她宁愿孤独终老。
“啊,我想起来,府里等着我采买东西下锅呢。”
这个借口明显说不过去,她的衣衫被赵娘子拉住:“哄谁呢,你是管事,哪儿用得着做这些。
林公子家里是做染布生意的,晚上就借我这地方,你偷偷地相上一眼,好还是不好由着你决定,这总行了吧?”
林公子,这莫不是说的东城林家?她依然记得林家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一个比一个风流,比着纳妾,老三倒是不风流,只是却是个书呆,人也有些傻,赵家娘子提的是谁她都不愿意。
“赵嫂子……”
她一脸为难,想不出更好的措辞来拒绝这位老街坊的好意。
她二人这边拉扯,旁边坐着一位锦袍男子可是从头听到尾,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二人听到。
清秋动作僵住,脸腾地一下变红,或者今日她该看看黄历再出门。
那锦袍男子扭过头来,一脸笑意。
赵家娘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此人相貌倒还端正,就是一双桃花眼和不正经的笑让人讨厌。
清秋冷冷地“哼”了一声,再一想是自己两人在人家身后拉扯,他倒不是故意偷听,只得拽走自己的衣角,匆匆离店而去。
赵家娘子想到还未定下夜晚之事,不禁气恼地瞪了那锦衣男子一眼,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锦袍男子一口喝干茶盅里的茶水,往桌上放了几钱银子,起身欲走,忽被地上一样事物引去目光,勾起嘴角,弯腰拾起来塞进袖笼里,不声不响地离开。
晚上清秋亲自带了人送雪蛤去春梨院,郡王府的二夫人长相不俗,这是事实,否则也不会做了王府唯一的如夫人。
她那双眼睛,在灯光下顾盼流转,真像是会勾魂似的,清秋身为女人,见了也有些移不开眼。
她吩咐凝雨把雪蛤汤奉上,又解释了一遍为何这么晚才送来。
二夫人微微一笑:“清秋管事,你说话这么小心,是否绿珠晨间说了不中听的话?别放在心上,那丫头就是一张嘴不好,净替我招事。
唉,这几日,我总有些闹心,想吃些清淡的东西,还请清秋管事多放在心上。”
“二夫人放心,我会交代她们的。”
清秋眼光在屋里一扫,不见小郡主,心中微微失望,她挺喜欢那个才六岁的小丫头,小丫头也常常溜到膳房找她玩,偶尔兴致上来,清秋会单独替她做些小点心。
她这边心不在焉,二夫人突然话锋一转,说到别的事上:“对了,前几日我有个亲戚进府,偶然见到清秋管事,赞叹不已,他可是刚入了春闱,入秋便去清河上任,也是有前途的,不知你可愿意与他共赴清河?”
清秋一下子没有醒过神,从来都说二夫人不是好相处的人,表面上柔柔弱弱,其实难缠万分,郡王妃也拿她没有办法。
可如今二夫人倒关心起她这个老姑娘的婚事来,让清秋不由得一惊,可又不能直言相拒,只得赔着笑:“多谢二夫人,只是清秋容貌丑陋且年岁太大,哪里配得上贵亲。”
“清秋管事真是谦虚,你这相貌,做个厨娘太过委屈……”
其实她的相貌真的不算十分出色,媚不及二夫人,清不及侄小姐,甚至还没有绿珠那样正当年华让人难忘,她是老姑娘吗,谁让南芜就是这规矩呢,若在北芜,女子过二十嫁人的虽然不多,可也不像这南芜那般严苛,十九未嫁便是少有,二十二岁吗,简直就是打上了没人要的烙印。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答应下二夫人的提议,只是推托。
今夜郡王还未过来春梨院,二夫人等得心焦,也无意再勉强她,便放她回去。
凝雨打着灯笼陪她慢慢地往回走,王府甚大,转啊转,像走不出去的迷宫,蛐蛐儿声跟着两人叫了一路。
小丫头憋了许久终于问:“清秋姐姐,二夫人怎么这么好心?不过刚刚她提的那人,我们都见过,以前常到府里来,样貌是不错的,姐姐看不上吗?”
“怎会,如今只有人嫌我,哪来我嫌人,只是……”
“谁敢嫌你?你长得又不丑,不然府里那些个管事也不会成天打你的主意。
哼,就凭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
王府里家生的奴才甚多,嫁给这种人,生了孩子也是给人当奴才的命,再说,一群老爷们,不过是想着她好欺侮罢了,净用妾室之名来侮辱她。
清秋沉下脸:“这么粗俗的话,你打哪儿学来?”
凝雨吐了吐舌,又叹口气:“含烟要是在就好了,她一准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们两个少在背后乱说话,小心惹祸上身!”
其实二夫人想什么,清秋多少有些明白,前些日子,郡王妃已经提过此事,不过她提的是翰林院一位新近丧妻的翰林,而且推托说是丞相夫人提的茬,就看她的意思。
老姑娘为何最近接二连三有人提亲,其实不是走了桃花运,全是为着上个月某一日,贤平郡王用膳时对着一道三黄鸡赞不绝口,突发奇想地要见见做这道菜的厨子。
恰好清秋一时手痒掌勺,只好不情不愿地去见主子。
平日里郡王陪郡王妃用饭总在临水阁,那天天气难得凉爽,便移在了东花厅。
郡王妃瞧着一女子袅袅婷婷上前参见,右眼眼角不祥地直跳,立马冒出打发这名厨娘走人的念头。
要说这王府里如花似玉的丫鬟不是没有,郡王妃不该不防那些丫头,却去为难一个厨娘,只因为当初清秋进府时,郡王多看了几眼,便在王妃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莼菜鲈鱼是好吃,但万一哪天郡王突然觉得不光菜好吃,人也好吃该如何是好?郡王妃也不想无缘无故地撵人走,那只能显得她气量狭窄,而且老管家力保此女。
当得知这女子年已二十有二,是个死了未婚夫误了年华的老姑娘,便细心留意了几日便找到合适人选,婉转地对清秋提起来,哪料她竟然推托不愿提起此事。
郡王妃心中不快,难道她还嫌做续弦失了身份不成?她也不去打听打听,翰林院的孔翰林可是朝中出了名的才子,如今想去他家做填房的适龄闺阁小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转念一想,这等膳房里待的傻丫头,看着长相不俗,却只是个厨子,怕是个不识字的草包,估计连孔翰林是谁都不知道,错失良缘也说不定,改日得让老管家好好说说,叫她知道这是为她好。
清秋自是知道孔翰林是谁,她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孔翰林还不是翰林,只是一个叫孔良年的秀才,当然才名早已在外。
那时候她与高家小子常一同出门游玩,高家小子极喜欢这个像极了瓷娃娃的女孩,常带着到处炫耀,有好事总忘不了清秋,有回去参加什么诗会,清秋便是在那次诗会上见过孔良年一回。
后来高家小子的死讯传回来,在高家人对她不管不问之际,孔良年几次以挚友之名来拜会,都被清秋躲了过去,人死灯灭,高家与她早没关系,她不想见任何与高家有关的人。
清秋猛地心烦意乱起来,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么远的事?想来郡王妃和二夫人近日的举动颇让人烦忧,嫁人这档事,她早想得明白,要她这样的年纪还能遇上个良人,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她整日待在膳房,想遇上良人根本不可能,基本上是断了嫁人的心思,只求过些安生日子,攒个养老钱出来,此生足矣。
这一日刚过午,卫管家唤了她去,说是郡王府设夜宴招待北边来的贵客,而且要抽几个膳房的丫头到前面去上菜。
看来世子爷今天晚上还要折腾一宿,清秋闻言皱眉不已,内府膳房人手少,哪里顾得过来?这世子爷折腾人的本事一流。
她摇头叹气地道:“我说卫叔,世子爷啥时候搬出咱王府?”
卫管家在王府待久了,是个正经的老人,闻言喝道:“他是主子,爱在哪儿住就在哪儿住,你操哪门子心?”
“我这不是替咱们这些人着想吗?他一日不走,一日就得多伺候一个人,账房老刘可是早看我不顺眼,前天还说我们膳房花销过大,想着那些银子都落到我口袋里了。”
提起这事清秋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些世子爷亲写的单子总算堵上了账房的嘴,可平白受这种冤屈让她憋屈。
“世子爷如今荣宠至极,能伺候他那可是咱们的幸事儿,你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好不明理。”
卫管家摇了摇头,说到老大不小,倒又让他想起桩事,“我听说二夫人也给你提了门亲事?”
“嗯。”
清秋撇撇嘴。
“郡王妃那边还等着你回音呢,这二位别又拿你的婚事来斗,那对你可不好。”
清秋淡淡一笑,看来都是明白人,郡王妃和二夫人向来不合,一人想往东,另一人偏偏要往西。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