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61
这一回进宫, 沈绛如心里不像前两次那么忐忑了，虽然猜不着圣上的意图，但毕竟家宅祥和，国泰民安, 应该没多大事。
引路宫人将她领到紫宸殿外，沈绛如听着那殿中似乎有歌舞之声，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今天又不是什么佳节，她记得当今圣上不是沉溺声色之君啊。
她揣度一番, 便笑问：“公公，今日宫中在庆祝什么呢？”
引路宫人想了想, 如实回道：“回夫人，皇上与皇后在为秦贵妃庆贺生辰。”
沈绛如心道, 这皇室之中人员繁多，贵太妃才过了大寿，这边贵妃又生辰了, 都是怠慢不得的贵主儿, 礼部这阵子有的忙了。
她侯在殿门外, 等宫人进内通传, 此时不经意间回想起方才那话, 脑中陡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秦贵妃？秦……难道是寿宴上那位秦家姑娘的姐姐？她记得近来是听说过，刑部尚书的女儿在宫中颇为得宠。
难道今日皇上召她入宫，与此事有关？秦贵妃听说她泼了秦筠儿一脸酒, 要替自家妹妹出头？
她正站着狐疑，紧张得手捏紧了绢帕，忽闻殿中宫人传唤，只得深吸一口气，举步入内。
此时殿中歌舞已歇，舞女们舒着广袖袅袅退下，正好与她擦身而过，她敏锐地发现为首的那个身影很是眼熟，是琼玉，她入教坊司才几个月，就站到了领舞的位置上，可见有贵人提携。
不过皇帝与中宫正高坐于殿上，她自然不敢左顾右盼，便低眉敛目在殿中站定，依礼而拜：
“臣妇沈氏恭请皇上圣安，皇后金安，贵妃万安。”
皇帝免了礼，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如何：“沈夫人可知，朕为何召你前来？”
沈绛如闻言，不自作聪明，如实道：“臣妇愚钝，不敢揣测圣意。”
皇帝这才笑了笑：“夫人不必拘谨，其实朕今日召你，是想当一回和事佬。”
沈绛如也不笨，心中那个猜测逐渐清明起来，只好低头再装傻：“请皇上明示。”
皇帝不疾不徐，朝身边的贵妃道：“爱妃，你来同夫人讲明缘由。”
秦贵妃如今才二十岁，三年前初春入宫，生得一副娇艳模样，又是自小在北方长大养成的张扬性子，在人人谨小慎微的后宫里很是惹眼，进宫不久受了宠，后来诞下皇子，一路从嫔位升至贵妃，顺风顺水，风头无两。
她今日穿着堪比中宫派头的缂丝金纹五色牡丹大袍，眉间缀以鲜艳花钿，发髻高耸，钗环琳琅，与坐在皇帝另一侧的皇后一比，竟让皇后失色了几分。
得了皇帝指示，她便莞尔开口：“国公夫人不必紧张，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本宫今日生辰，皇上抬爱，问起可有心愿，本宫便想起了前阵子母家小妹受了委屈一事，想必，夫人也还记得吧？”
这下子听到了准话，沈绛如的心反而落了下来，果然是因为这个啊。
“贵妃娘娘说的可是臣妇不慎将酒泼到令妹脸上之事？那委实是臣妇不小心，若秦姑娘心中犹有介怀，改日臣妇定携礼登门致歉。”
秦贵妃哼笑了一声：“国公夫人何必装傻？贵太妃寿辰宴那日，小妹筠儿心许安国公英勇之姿，有意追随左右，不过安国公迫于夫人在侧，便拒绝了，至于夫人后来那杯酒是有意还是无意，本宫也不欲追究，只是如今京中人人都传开了，小妹名声受损，闭门不出，我这做姐姐的心里也不好受啊。”
沈绛如前阵子听折芳提过一嘴，对这些也是心知肚明，可这关她什么事？那个秦家姑娘巴巴地凑上来，还不许人家拒绝么？谁规定男人一定来者不拒的？
再者，怎么就迫于她在侧了？她难不成拿刀架在夫君脖子上了？真是……
她拼命压下心底的无名火，让语气听上去温柔一点：“还请贵妃娘娘原谅安国公，他心直口快，不想便是不想，本意是不愿耽误秦家小姐，便拒绝得干脆，没顾及到名声这一层。”
秦贵妃不以为意：“是不想还是不敢呢，本宫也不钻这个牛角尖，只是如今小妹名声已损，是非安国公不嫁了，夫人你看，要不今日就请皇上赐婚，让小妹入府当个侧夫人，如何？”
沈绛如听见嗡的一声，脑袋里像是放起了百八十个炮仗，若放在寻常地方，她已经跳了起来，叉腰大骂：本姑奶奶看不如何！
可今日是在皇宫的紫宸殿里，当着皇上和皇后的面，她想骂的这位还是正值风头上的秦贵妃。
她深呼吸两口气，蹲身一福：“此事关乎国公爷的意愿，臣妇不敢擅自做主。”
她听见秦贵妃似乎着恼地一叹，皇帝却笑了起来：“夫人，都说男主外女主内，这内宅之事自然由你来定夺，纳一位侧夫人，影响不了你主母的地位，还能博一个宽容大度的名声，洗一洗你为人悍妒的谣传，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举？”
沈绛如捏紧了绢帕，咬着牙关沉吟良久，才低声道：“回皇上，臣妇……不愿。”
她答应过夫君的，他们互不相舍，倘若她答应了为他纳侧室，岂不是将他与别人分享？天下男人如何她不管，她只知道，夫君不会高兴的，她更不会为了所谓贤德之妻的美名而高兴。
她便斗胆这样拒绝了，唇齿间颤抖的话音刚落，背后便有涔涔的冷汗泌出来，她知道自己在触龙的逆鳞。
果不其然，皇帝的声音中没有了那份笑意：“夫人是在抗旨不遵？”
沈绛如当即在殿中跪下，沁凉的地砖让她浑身发冷：“臣妇自知不是贤妻之典范，有违女四书教诲，请皇上降罪。”
“你说这关乎安国公的意愿，你不肯做决断，那如果朕问起安国公，他愿意，你待怎么办？”
“臣妇……”
沈绛如手心的汗浸湿了绢帕，光是想象那一种绝望，她就痛苦地几欲流泪。
分明嫁进将军府的时候，她想过才不管他纳多少个妾室呢，也曾想过最坏的情况不过是他在沙场战死、留她守寡，那时，这些对她来说可是无关紧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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