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生死之论
夏日将尽的一天傍晚, 京中送来一封急件, 送信的驿使说连夜赶路,跑死了好几匹马, 一定要当面呈给监军大人。
冯霖皱眉接过信函,拆开草草一览,脸色渐渐转了煞白, 阿梨叫了他几声,他也恍若未闻。
许久, 嘴唇翕合了几次,方道:“沈崖死了。”
阿梨愕然:“他……怎么会?
冯霖长吸一口气:“是我杀了他。”
“你远在此地,如何能杀得了他?”
冯霖沉默片刻, 缓缓道:“沈崖原名方叙忠,是先丞相方叙义的胞弟,因为人疏洒,自幼醉心江湖, 十几岁时便叛出家中, 游历天下去了。后来天下大变, 及至方叙义官至丞相,再被满门抄斩,都未见他露个影。因此, 成了方氏逆…逆案的漏网之鱼。”人道“忠义”难两全, 方家父母给二子起名“忠义”,盼的就是忠义两全,可讽刺的是, 叫“义”的进了官场,名“忠”的避世江湖,最后到头来,行了真正的反叛之事。
“既十数年来从未有人见过那方叙忠,你怎知沈崖便是他?”阿梨凝眉问。
冯霖道:“你还记得我问过你那个投缳的书生姓什么吗?那是方叙义的幼子……”微微一顿,哑声继续说:“幼年方叙义曾称我为小友,常与我对弈,算是我半个师傅……他获罪那时,我想救他,但人小力微,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通风报信,拿偷梁换柱的戏码,放跑了他远在江洲的幼子……只是……后面的事我不必再说,你都知道了……”
“那时你说沈崖祭拜他,我已起了些疑心。但真正令我生疑的,是方叙义书中的一段话……哦,方叙义因叛逆之罪被诛,他的书也成了□□。我好藏孤本的习惯你是知道的,更何况是旧友之书……因此只好用别的书的封皮重新装订过,就是你那日看过的《狐山志》。方叙义为官数十载,行文也有官场的影子,小心谨慎,讲究平实中暗藏锋芒,但那书中论及郡县之治的一段话,却疏逸豪迈,与他往日风格大相迥异……我幼时还未觉得,近日再看,忽然醒悟,找来沈崖文章比对,发现那行文口气,与沈崖如出一辙,便猜出沈崖与方氏有特别的瓜葛。又着桑湖去查淇县方氏的家谱,方探出因果。”**Y/Q/Z/W/5/C/O/M**
阿梨思索,片刻,沉声问:“所以你觉得沈崖是要复仇,派人杀了他。”
冯霖不置可否,面上浮过沉重的悲凉:“我给了姬风榭一把刀。”
“姬……太子?”阿梨敛眉,自冯霖受杖刑之后,她已不再叫他“姜大哥”,那一声“姜大哥”,仿佛是前世之事。沉吟片刻,又若有所思着补了一句:“所以,他动手了?”她蓦然想起黄泉关中他为沈崖挺身而出的情形,如今时移世易,他已然是太子,可还差一个像样的投名状。
冯霖转目看她,点点头。
“他没得选,是不是?”阿梨低声问。
冯霖静默片刻,微垂双目:“嗯,没得选。”
有没有的选,只有他自己明白,旁人无法置喙。
冯霖的计策很简单,那封所谓的封琏之信,是他写的。同样,那个所谓的方家遗珠也是他安排的。沈崖知道这世上还有别的方家人,一定会想法子联系上,一联系上,就入了网。
那一日送行帐中,他表现地那么此地无银,姬风榭不会看不出来。可他看出来了也不会与沈崖通气。沈崖逆不逆党的他倒真无所谓,他自己,要认真论,也是个逆党之后。但很显然天子铁了心要沈崖的性命,他给不给。
是以当他顺藤摸瓜从方氏案查到沈崖身上时,他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有一些意料之中的恍然。
而冯霖同样也清楚,这计谋之三心二意,姬风榭可能会被蒙蔽,但沈崖绝不至于看不出来。
可看得出来又如何。
他但凡还顾念一点姬风榭,就唯有一死;他若不顾念,那姬风榭也必不会顾念他,一个空有才干却无所攀附施展的书生,行走世间,莫若孤魂野鬼。
这就是主君与谋臣,哪怕是不那么忠心的谋臣,他也需要利用主君的力量才能行事。
何况忠与不忠之间,恰如爱恨,有时并非那么分明。沈崖杀李桢、诛封琏,对朝廷来说、对于姬风榭入主东宫而言,也不完全是坏事。
他不信沈崖心中没有一丝丝借姬风榭之手全中兴之志的愿望;否则以他的才干何至于到今天才只是拖泥带水的在西北小作文章。
他反正是死,就成全了姬风榭,又如何?毕竟他们主仆一场,自己借他的手,也做了不少事了,足矣,足矣。
冯霖事事都想得清楚,置身事外的时候,他冰冷的像一尊以翻云覆雨为乐的神祇。可他毕竟不能真的置身事外,他亲手又断了方氏一条血脉。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