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沈臻婳停住了脚, 她仰头看着那层层而上, 仿佛要通到天界去的石阶，散了光的双眼缓缓地, 缓缓地聚了神。

　　她看见了黑夜, 看见了庭燎之火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脚下，她听见了从高台之上传来的磬鼓国乐。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 揖揖兮。宜尔子孙, 蛰蛰兮。”

　　要像螽斯一样多多生养, 多多生养，多多生养呀……

　　沈臻婳脸上的嘲讽越来越大, 直到她在高台之上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公子寤生一身玄袍立于高阶之上, 他低头俯视着她，与他相隔的千层阶梯好似消散，她仿佛回到黑森林, 与他同立在那座古老神秘的祭殿之上。

　　“……末路黄泉, 你也要去？”

　　“去。”

　　“那就去吧。”

　　她扬起头，感受着温柔的风从脸上拂过，感受着阳光拂去她心底的晦暗, 感受着曾经过往在眼前如烟幻灭。

　　若身后是地狱，不要回头；

　　若身前是光明，不要停。

　　重生一世, 你喝你的酒，我采我的花，心如止水，才能放下。

　　沈臻婳拾阶而上，晦暗之色渐失，嘴角带了抹似有若无的笑。

　　公子寤生遥遥看着并肩而上的公子晋、沈臻婳，不禁想起那日他将她抱下鹿台，她于浑浑噩噩中接连唤出的名字。

　　阿晋，公子晋。

　　所以每每当她遇上他，才会失态，才会反常，才会不由自主丢了自己的伪装吗？

　　所以……

　　她心悦他？

　　负在背后的双手缓缓握紧。

　　“寤生公子既是郑国之大子，注定要上对王室宗庙，下对百姓国民；我家少主身为齐孟氏之嫡子，自然也要是回齐国继承祖业。君子之交，不尚虚华，行止得宜，望寤生公子能尊法度，无碍我家少主的前程。”

　　她家家宰口中的“前程”包括让她嫁给公子晋吗？

　　“寤生哥哥。”卫姬桃冉从他背后走出，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朝他走来的齐孟氏季华，那人白袍生风，袖口鼓鼓，行在广袤的天地之中，好似一抹流动的云，潇洒灵动，为她减灭了不少身上过于阴柔的气势。

　　沈臻婳也扫到了公子寤生身边的卫国女公子桃冉，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说来这卫姬也是可怜，跟女人争风吃醋也就罢了，还得跟她这位被公子寤生“专宠”的“男子”斗，莫名有一种正室抓奸，结果发现老公出轨的是男人的既视感。

　　不过玩笑归玩笑，想起这几日得到的线报，她还是从这对金童玉女的身上嗅到了政治交易的气息。

　　姬寤生之父郑君在周任卿士，自平定犬戎，助平王西迁之后，地位扶摇直上，先灭郐国，东虢，后并鄢、蔽、补、丹、依、弢、历、莘八邑，还把国都迁到了郐国的故都。

　　郑君继承其父郑恒公 “前华后河，左洛右济，主芣、騩而食溱、洧”的雄图略基，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他深知因扩张领土而得罪的中原诸国，他活着尚能威慑，死后必成祸端，因此在决定世子是谁的关键时刻，他有意向外放出了谁能与大国联姻，便传位于他的消息。

　　这也是为何卫国一场不含任何政治用意的邀约，一下请来了两位郑国公子的原因。

　　公子寤生是否有心迎娶卫君唯一的嫡女，沈臻婳不清楚；但从线报上来看，郑公子段倒是费劲了心力，不仅私下常常约见桃冉，春野会上更是当众赠玉以表心意。

　　可惜卫国女公子偏偏看上了对她不冷不热的公子寤生。

　　公子寤生从高台上消失，随卫国女公子一同出现的贵子贵女们，自然跟着卫姬追着公子寤生而去。

　　沈臻婳心中若有所失，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如果公子寤生娶了卫姬归国，她当真无所谓吗？

　　这个问题，她似乎从未想过。

　　然而，从未想过，本能就是一个问题。

　　“父君心悦寤生公子。”公子晋停在她身侧，突然没头没尾的向她丢下这么一句。

　　自然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沈臻婳莞尔一笑。

　　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振振衣袖，弃了他，继续拾阶往上走。

　　*** ***

　　明晃晃的卫国宫殿，数千烛火迎风招展，将一方青天白云阻在了殿外。

　　殿中，卫君居正位主塌，卫国夫人居左，兰夫人居下首。

　　席塌两边贵子贵女林立，按周礼以身份依次落座。

　　然而，左右上首的席塌排位却很奇怪。

　　郑国大子居左上首，卫国女公子居下，再者为郑公子段。

　　右侧上首为公子州吁，下首空置，应为公子晋的席塌，其后为宋国女公子，宋国公子，陈国女公子，邢国姜夫人……

　　这一男一女不按尊卑主次的坐法，莫不是……相亲宴？

　　沈臻婳随公子晋进了殿，宫室陡然一静，所有人不由自主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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