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高坐在厅上,没有立即说话,她只是垂下眼眸,细细地打量这个人的脸庞轮廓,她已经很多年没敢这么做了,即便他成了暗卫,许多事情她只交给瞿塘峡和西陵峡去做,对于他,长江知道自己心底深处有愧,因为当年的那一剑。
单膝跪地的巫峡等不到命令,抬头望过去,撞上她审视的复杂眼神,忙又低下头来。
长江放下手里已凉透的茶盏:“你都想起来了?”
巫峡一惊,随即低眉:“卑职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
“当年,我刺伤了你,你危在旦夕,救治过来之后,却缺失了与我相关的那一部分记忆,我知道,那是因为你恨我。”
“我……”巫峡想抬头看她,又克制住自己,只觉得喉咙如同火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江走到他面前,声音依旧凛冽得如同空谷寒风:“你起来。”
巫峡愣了愣,只得从命站起身,一抬眸,刚好迎上她注视的目光,他亦许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她了,这猝不及防的机会,让他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看到了吗?我老了,污染让我的脸上满是斑点和细纹,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你也不再是那个满腔热血莽撞淘气的男孩子,数百万年已经流逝,巫山,我们都回不去了。”
仅仅“巫山”两个字的呼唤,便熟悉得让他浑身不可自抑地战栗起来,他退开一步,收回目光,声音也变得颤抖:“你都知道了?”
长江见他承认,眼神一亮,又逐渐黯淡下去:“昨夜我去茶卡盐湖那里一问便知,她没有义务帮你说谎,她说你执意要看空之镜,我猜料,若不是恢复了记忆,你不会那么……”
话已挑明,巫峡也不再躲躲闪闪:“你也进了那面镜子对吧,你看到了什么?”
长江避开他的视线,走到一旁去:“不过是些无聊的事,那镜子是障眼的妖术罢了,如今既然你已经想起来,那就不能继续留在我身边了。”
巫峡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肃立的背影:“你要赶我走?”
“不是我要赶你走。”长江藏在袖中的手攥成拳,骨节发白,“自你随我入宫以来,一直未曾逾距,可偏偏你现在想起来了,让我怎么相信你能放下过去?”
“我已经放下了。”
巫峡言辞凿凿,让人不疑有假:“我已经放下,你呢,你在心虚什么?”
长江浑身一震,回头不甘地瞪向他:“我没有心虚。”
下一刻,她袖中的手就被一股力道抓了过去,巫山紧握住她的手腕,步步逼近:“你从小的习惯,一说谎就握紧拳头,你是怕我放不下,还是怕你自己放不下?”
“放肆!”
长江久病的脸上泛起异样的颜色,她狠狠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狼狈而逃。
“我去幻境,不过是因为想起了过去,想看一眼那个已经消失的长江,不是你。”
长江听见这话,脚下一滞,险些踉跄,她敛住华丽的裙裾,扶着门框回身:“你说什么?”
巫峡咬了咬牙,依然是面色不改,如同毫无感情地说一件事实:“你说得对,我们都回不去了,巫山死了,现在只有巫峡,当年的古长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横穿东亚大陆的母亲河长江。”
“我只是想看一眼已经不存在的她,与你并没有关系。皇后娘娘,您在介怀什么?”
巫峡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此时的语气又变回了那个忠诚的暗卫:“巫峡身为三峡之一,守护在您的身边是职责所在,您不用为这种小事耿耿于怀。”
长江看向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与当年那个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是啊,从当年的青梅竹马,到如今的主仆,他们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她收回模糊的视线,低声道:“你要留,就留着吧,过去随便你如何追忆,别玩忽职守就好。”
门被骤然打开,将侯在院门外的宫人吓了一跳,她抬头一看,夺门而出的长江皇后眼圈红红,也不知是怎么了,不敢多问,只能低下头跟随其后。
巫峡的指尖仍在颤抖,他抬起手看了一眼,似乎还能感受到刚才触上她肌肤的温度。
身后一阵衣袂作响,是瞿塘峡和西陵峡,他俩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说狠话能让你和她都好受些吗?”
“起码她不会再赶我走……”
“哼,两个说谎精。”
西陵峡的戏谑落在耳里,巫峡却没有反驳,他看向空空如也的高座,眼神明灭,似有千言万语在心头,但是他知道,什么也不能说。
·
这一日,本溪湖正从洞庭湖的全鱼宴吃饱喝足回来,嗅见一阵熟悉的香风即近,回头一看,果然是青海湖娘娘的轿辇。
“青海湖娘娘万安。”
若是以往,这位面冷心热的娘娘定要停下来与她寒暄一番,问她要去哪儿,要是顺路还带她上轿稍上一程。
可今日,青海湖一脸凝重,只是草草地点了头,瞧也不瞧她一眼。
说不失落是骗人的,本溪湖见那抬轿的众人步履匆匆,像是急着去干嘛一样,恰好她手上也没什么事儿,一时兴起便跟上他们。
在一处宫巷拐角处,一抹倩影立在路边,见青海湖的轿辇过来,低低行了一礼:“姐姐。”
在后面蹑手蹑脚偷看的本溪湖纳闷:这是青海湖的哪位妹妹,怎么从未见过?
青海湖高高坐在轿上岿然不动,也不置一词,那面容姣好的小美人又抬头望了她一眼:“姐姐,色林措知道错了,您说要道歉,那就去道歉吧。”
原来她就是色林措……本溪湖心想,瞧着是位与青海湖、纳木错不相上下的美人胚子啊,不像九曲溪姑姑说的那么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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