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无归
湘西。
黑袍斗篷掀开，横在马车前的赫然是万陌海的那张面孔。
“伍寨主，嵩县一别，可还好啊？”
“万、万宗主？”伍赫铭愣住。
“正是在下。”万陌海的目光往后移去，看到伍翔文搀着伍彦下了马车。
伍彦看到他，心里全是惕然，面上却笑容蔼蔼，“万宗主怎么来了？”
“是需要什么药材吗？”伍赫铭不动声色地往伍彦身旁靠，说道：“你倒是来得巧了，我们外出采药，正好回来。”
“万某此行，为的可不是药材。”
“那你——”
万陌海往前走了几步，毫无征兆地问道：“伍寨主，你怎会知晓停尸水？”
“老君山那次，不是有个百越的……叫做东里系的大夫说过？”伍赫铭心中警钟大作，可他不能外露出分毫。
“我说的是在那之前。”万陌海道，“你早就知道这世上有停尸水，是不是？”
伍赫铭一口否认：“我不知道。”
万陌海道：“不，你知道。因为你与道非阙有往来，这东西从他们那儿来，所以你当然知道。”
伍赫铭摇头欲辩，万陌海抢在他前面道：“伍寨主，你们凤凰寨勾结毒宗，闹得整个江湖风风雨雨，究竟是要做什么？”
“我们没有！”伍翔文指着他，“明明是你！你佛口蛇心，是你从道非阙拿到了停尸水，制造了沟子岭和瘦西湖的两具尸体。是你要嫁祸百草堂，做出他们重现江湖的假象！你颠倒黑白，竟然还来攀咬我们！”
“是这样吗？”万陌海笑了几声，很是闲散道：“可是现在整个江湖都在传，北山老人为了助辽国夺取中原土地，勾结道非阙先后制造了两具尸体，就是要让中原武林以为百草堂卷土重来，从而祸乱人心，制造恐慌。而伍寨主顾念师门情谊，不惜亲自去往道非阙劝说同门师兄，希望他能改邪归正——”
“胡说八道！”伍赫铭再也听不下去了，破口就骂：“你这丧尽天良的猪狗之人！这一切明明都是你用来对付风守烟的恶招！真相究竟如何，我们自会告知天下！”
万陌海立刻追问：“当日在老君山上，你在听完东里系的陈说之后，依然神色自若，分明是早就对这药水有所耳闻！你说真相不是这样，那我问你，你又是如何知晓停尸水的存在？”
“那是因为——”伍赫铭说到一半，突然语塞。
如果让外界知道停尸水乃伍彦所研制，那么这滩污水是怎么都洗不干净了。
“因为什么？”万陌海面色轻松，说话也是好整以暇。
“阿爹，”伍翔文着急地喊道，“因为什么您说啊！”
伍赫铭脸上半是铁青，半是苍白，他的余光落在一直不说话的伍彦身上，忽然想到还在栾川的客栈时，伍彦说的那句“错在我身”。
不论当年怎样，伍彦也是因为他才会离开故土四十余年，一个人孤苦至今，半生漂泊，无儿无女。如今成了花发老人，也要被人这样无端地猜疑。
伍赫铭再也不忍心让他遭受这些。
“因为——”
他决定自己认下停尸水的来处，可耳边的声音比他更快，“因为停尸水的原名叫做白花瘦。”
伍彦轻轻地说出这句话。
狂风大作中，有马蹄声清晰地传来。
黔州葛氏，江城武氏。
拔列吉四人自万陌海下山起，就一直偷偷地跟着，谁知他们跟着跟着，竟然发现万陌海也在暗中追着一辆马车。
现在马车停下，他们终于知道了万陌海一直在追谁。
“师兄……”罗孜刚一出声，就被拔列吉按住了嘴。
“别说话。”他警告他们三人，“否则我们怕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可是——”罗孜半掩着口，用气音说道：“师兄，国师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停尸水是出自于国师之手？”
他们之前看到马车停下，也早早地下了马，改为步行，此时悄悄地藏在林子里，又以树枝来做遮掩，并没有被人注意到。
拔列吉做了个噤言的手势，又悄声道：“先别出声。”
外面那一边，葛岳山冲在最前面，他朝万陌海微一点头，问道：“消息属实吗？”
“当然都是真的。”万陌海对他们道，“诸位若是不信，道非阙自然还有人能够证明。”
“一派胡言！”伍赫铭挡在伍彦身前，唾沫星子都喷了葛岳山一脸，“明明是万陌海与风守烟存有私怨，所以才闹出这么一连串的事情！”
他不客气地指着万陌海，一声大过一声：“老君山上指认尸体有异的东里系能证明全部，还有道非阙的褚师然也能证明！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只听信他的一面之词，这是什么道理！我们前往道非阙，是为了查事，绝对没有任何其他的缘故。这其中的细节，我可以再——”
“那好。”葛青云抬抬手，示意他止住，问道：“我就问一件事，这停尸水究竟是不是出自于伍彦之手？”
伍赫铭半张着口，喉咙里发不出音了。
万陌海咄咄逼人：“伍寨主，你怎么又说不出来了？”
“诸位前辈适可而止吧。”伍翔文不快地看着这些人，“不论怎样，我们凤凰寨手中没有沾染过任何鲜血，你们要查的，难道不该是那位杀人之后又抛尸的元凶吗？”
“你说要查元凶，可元凶不就在这里吗？”万陌海刻意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伍赫铭身后的伍彦，又将目光收了回来，“北山老人为了助辽国夺取中原土地，勾结道非阙先后制造了两具尸体……哦不对，应该说是三具。”
伍赫铭刚要说话，万陌海又提了提声音，对葛氏与武氏的人说：“诸位听说栖霞山山脚出现了第三具尸体吗？这可是在霍木格与白宗主比斗的时候出现的，你们觉得，这世上真的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第三具尸体被发现不过才短短一两日，便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伍彦三人一直在马不停蹄地赶路，这时听到这个消息，不禁都愣住了。
“真他娘的卑鄙！”罗孜恨骂一声。
“这群人的脑子是被浆煳给煳了吧？就这么听信万陌海那厮的话！”海唯也气道。
“如果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他们的确会更相信万陌海这个与他们打过多年交道的人。”鲜普尘道，“他们对咱们辽人心存偏见，国师这些年又一直在为辽国效力，他们心中有怨也是说得过去。”
罗孜撞了一下他的胳膊，白眼道：“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鲜普尘道：“我只是就实分析而已。”
拔列吉不耐烦地瞪着他们，“吵什么！我都听不见了！”
三人悻悻地闭嘴，继续去听外面的动静。
“怎么？”万陌海故作惊讶，“几位不会还不知道这事吧？”
“够了！”一直以来都是少言寡语的伍彦终于忍不住动怒，他推开伍赫铭，往前走了几步。
葛岳山与万陌海几人看到他这样，竟然莫名地往后退了几步，武全泽冲他喊：“你要做什么！”
伍彦道：“你们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万陌海道：“谁知道你会不会暗中发出什么信号，借机对外传出什么消息？”
伍彦看着他们，心知自己已是百口莫辩。他叹了口气，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张口闭口都是凤凰寨，无非就是想拿整个凤凰寨来要挟我。”
“师兄！”伍赫铭约莫猜出他的意图来，立刻道：“你从来都不欠凤凰寨什么！”
他上前一步就要将伍彦拉回去，可伍彦却躲闪地往旁边挪了挪，对他摇头，“有些事情，不是欠和不欠就能说清楚的。”
“不愧是辽国国师，眼界要比一般人都高上许多。”万陌海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可以脱身的说法，也不想真的将事情闹大。他说了这句之后，顿声想了想，“这样吧，只要你即刻离开楚、唐两国，永远不再回来，那么这件事，我们就这么算了。”
伍赫铭愤道：“你哪来的随意决定别人选择的权利？”
这个条件看似容易，可伍彦若是真的答应了，那就坐实了这帮人强加在他身上的罪名。
“我明白了。”伍彦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他看着这些人，方才还存于心中的气闷一瞬间烟消云散，眼睛里只剩下寻常的淡然。
“师兄？”伍赫铭担心他真的就这么答应了，慌张道：“我说了这件事与你无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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