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义兄
长筋书横洒江宁一事在经过官府连日以来的整顿之后，终于平静下来。内城的街头巷尾依然人满为患，仿佛前几日闹得人心惶惶的事情其实并不存在。
梁含笑说要看访城中的各大医馆，白逸行便好脾气地陪他一条街接着一条街看。
反正在他眼中，医馆不是看点，这位要看医馆的人才是看点。既然做不到打破纸窗，那么能这样默默地陪在一旁也是好的。
他负手在一旁，听着梁含笑仔细地向那些大夫讨问药理和医典，半日过去，也不觉得烦闷，甚至还在恍惚之中冥冥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岁月静好。
“多谢。”梁含笑道着谢从医馆出来，白逸行问他：“先去吃点东西？”
西边的日头已经沉下去了一大半，梁含笑才察觉到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略带歉意道：“我忘了时辰。”
白逸行笑道：“反正今日也是无事，随便你怎么折腾。现在时辰还早，再晚些，带你去个地方。”
梁含笑猜道：“秦淮河？”
白逸行笑看他一眼，“你倒是一猜就中。”
梁含笑道：“我也是听莫师兄他们说的。入夜后的秦淮河畔，沿岸都是停泊的高层大船，船上灯火辉煌，笙歌乐曲能飘到十里以外。”
白逸行道：“这是条重要的水路，风光也是极好。沿岸的那些船，多数都是富贵之家的私船。你若是想上去看看，我倒是能找疏也开个后门。”
“这倒是不必。”梁含笑意不在此，“我不喜欢那种太热闹的地方。”
白逸行仍是带他去了那日的江南春，“上次吃的是点心，这次专门吃江宁菜。”
他一连点了七八道，还欲再加几道时，梁含笑及时制止，“少宗主，即便你是江宁首富，也经不住这样铺张吧？”
白逸行带着点玩味的笑揶揄他：“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你藏得挺深。”
梁含笑虽然不太懂中原的这些诗词，但是单从他的神色中，就能猜到自己又被他取笑了。
“没有说你的坏话。”白逸行忍不住又笑，还很有耐心地把这八个字解释了一遍。
换作从前，梁含笑定然要反唇相讥回嘴一番，可如今听着隐藏在这八个字里的意思，却有些心猿意马。
他顿了很久，还是回了一句：“你才宜室宜家。”
白逸行很有理，“我日后要接手整个晚枫居，怎么能不宜室宜家？”
这顿饭从日落黄昏吃到了夜幕降临，此处距离秦淮河畔并没有太远，他们饭后消食，在夜风和笙歌的杂糅中看着沿河的长堤。
距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漫步于此的人不在少数，多是三五成群的亲朋好友，或是一生一双的鸳鸯眷侣。
梁含笑望着这些成双成对之人许久，突然道：“你父母给你说过亲事吗？”
白逸行心中“咯噔”一响，垂下眼帘强装镇定，“怎么？”
梁含笑不语，也不催，只是静静地立在他身边，眼睛还在追随着那一对对佳偶。
身边这人像是一座山压在心上，白逸行觉得这么装傻不说话很是尴尬，于是清清嗓子，咳了两声，道：“他们倒是未曾在我面前提过，不过我前年的时候，就对他们说过这事全看天缘，不做强求。”
梁含笑问：“如果等你七老八十了，这天缘才来呢？”
白逸行镇定道：“那也无妨。”他说完，有意又添一句，“我等得起。”
梁含笑再问：“谁都可以？”
白逸行道：“只要是天缘……”
他缓了缓语气，将目光藏得更深，不敢多看梁含笑，“我自小觉得，只要是两情相悦，是男是女都无甚所谓。”说完，他调理好心绪斜睨对方，似笑非笑口是心非，有意逗弄，“所以天缘之下，我觉得谁都可以，不过像你这种，倒贴给我都不要。”
梁含笑当即觉得心里的热意被一盆凉水浇了个干净，瞬间只剩下几缕飘散的青烟。
“是吗？”他的声音里听不出轻重起伏，“谁要倒贴给你。”
他越想越气，强硬地抬起头瞪着白逸行，“你是已经算过八字了还是给过礼金了？我说什么了吗？自作多情！”
白逸行方才只图嘴快舒爽，并没有多想，听了他这语气，心中很是后悔，觉得自己属实太轻浮了些，呆滞中未曾注意到对方红润未褪的耳垂。
“走了。”梁含笑不高不低的声音钻进耳中，白逸行看着他的后脑勺，将杂念甩开后快步跟上。
“慢点走。”前面的人步伐轻快，连轻功都使出了几分，白逸行生怕看丢了人，跟在后面穷追不舍，“你这哪是看景，分明就是要去救火。”
梁含笑不痛不痒道：“只要不是倒贴给你，你管我是看景还是救火。”
白逸行就知道他是在芥蒂这个，马上道歉，“是我说错话了，不该无端戏弄你。对不住。”
梁含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无悲无喜，“你要是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随意招摇。今日碰巧是我，若是换了旁人，你晚枫居少宗主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白逸行没有马上接话，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正因为是你，所以我才口无遮拦。
他想趁着这夜色好景一吐为快，可一看到梁含笑那张漠然的脸，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方才一句戏言就让他气成这样，倘若真的将心意说了，只怕会把他推得更远。
“不会了。”白逸行用力地把话全部憋了回去，强颜欢笑道，“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个我这样的兄长吗？从今日起，我做你的义兄。最起码，你没有白叫我哥哥。”
梁含笑心中更加黯淡，才刚刚萌芽的一段情愫就此无疾而终。但为了不让白逸行看出端倪，他仍是很稳重道：“好。”
两人并肩立在长堤上远看河面上的船只，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本是热闹非凡，但他们各有心事，始终不再说出只言片语。
“笑笑。”良久之后，白逸行才侧首看了看身边的人，问他：“你还想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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