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夜太黑了，而是我眼睛太瞎。

“雪见草只能暂时压制那火烈之毒，先生等我一等，我这就去找门主。”陆元站在我的跟前，声音很清楚地传了过来。

明明是六月，可这夜里却冷得厉害，我拉了拉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并不如何想回陆元的话。

“你走吧，若真是去找傅慎行，就对他说，我离歌活不长久了，这最后的日子，想过的清净些。若是他真带着各种的药丸子来找我，抑或是想着将我绑回凉峰山上去，我就不活了。”

陆元走了，房间里彻底没了动静。

我累极了，倦极了。

翌日，被段大叔喊醒的时候，睁眼还是一抹黑。

双眼空洞无神，段大叔很快看出了我的异常。

“长安，长安，你这是，你这是怎么了？你看不见，看不见么？”段大叔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惊慌，大多时候，他都是乐呵呵的。

我动了动唇，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如实相告，还是信口胡编一个理由？实话，说来话长，且太过荒谬，段大叔大概是不会信的。至于谎话，昨夜清醒的时候，我是想过一些的，可睡了一觉过后，那些个谎言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沉默着，这更让对面的人着急。

“长安，你不要吓爹爹呀，你这是怎么了，乖乖，说一声话，说一声话。”

老段真的是吓着了，以为我瞎了不说，还哑巴了。

“爹，我没事，可能昨夜看烟火看得太久了，这眼睛就不好使了。”

这样的瞎话，说的老段是又好气又好笑，一边哭着一边笑着，老段的声音也断续着：“长安，你且等着爹爹，我这就去请大夫。”

老段急吼吼地去了，很快就回来了，但请来的不止有大夫，还有章有之。

那个阔绰的豪绅章家老爷，我记得他。那人是老段在这长安唯一的且还有些交情的老朋友。人在惊慌的时候，对于朋友，是有些依赖的。这个时候老段能想到章家老爷，并将其请来，我是能够理解的。

可，为何，白霂礼也来了？这点，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白霂礼何以会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很快就知晓了。

章有之老爷带来的是这长安城里最有名的大夫，至于白霂礼，他呢，则是来拆台子的。他带来的，是这天下最有名的大夫——药圣姬五渡。

姬五渡从不离开百草堂，世人皆知。可白霂礼却将这个人请过来了。

章有之老爷本同老段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可说着说着，那话里的兴奋劲儿，慢慢地冷却。

只听得那章家老爷轻哼了一声，“倒是没有想到白公子这般的好手段，也是没有想到，段兄你竟有个如此有心的小友！章某说话做事不喜欢藏着掖着，如今看来无我章某雪中送炭的机会了，既然如此，告辞！”

章家老爷走的干脆，我听见老段连连的挽留，却是没有人能留得住那人。

老段回头过来要与白霂礼问罪，却听得那“罪人”慢慢悠悠地开口：“若说姬五渡都就活不了长安，那么那群老匹夫，更是救不了。”

我能想象到说这话时候白霂礼的表情是多么的狂妄，毕竟光听着这话，都觉得，呵！口气不小！

姬五渡，我小时候跟着师傅去过百草堂，那时候的他不过四十岁，却长得像个干瘪的小老头，穿着一身破烂的不见原本颜色的长袍子，脚还一瘸一拐。若是不说，谁能瞧得出此人是药圣？

我眼睛虽看不见，可猜得出来，今日的姬五渡估摸还是穿着那身破烂的长袍子，毕竟他还未凑近，我已经闻到那袍子散出来的阿芙蓉花的味道。

阿芙蓉花，医书上面说的，一种可以驱除邪魔的味道。算的上是一种少见的药草，虽不及雪莲花那般珍贵，但也算的上药草里叫得出名头的。毕竟阿芙蓉花，它自己本身就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名头。

此花在大昭，唯一能够种得活的地方，唯有百草堂那一处。广阔平原之上，土壤肥沃，阳光充足，大片的阿芙蓉花盛开之际，漫天都是令人迷醉的香气。

九岁那年，跟着师傅还有傅慎行去那百草堂，我便是活生生地被这阿芙蓉花的香气也迷醉，走着走着，迷醉在花香之中，倒在花田之中起不来了。

师傅步子快，还是傅慎行及时发现了我不见了，立刻喊人来寻我。

一样的香气，让人不禁沉醉其中，这样的味道，许久没有闻到了。

原本被那猫咪的一挠，引得火烈之毒扩散，到现在骨子里都是疼的。可闻见了这花儿的味道，只觉得舒心了许多。

有人在我的床前坐了下来，是姬五渡。因为那阿芙蓉的香气，近的不能再近了。

手被搭了脉，十分冰凉的一只手。

“有救。”多么简单的两个字！

“等下我开个方子，你们照着方子去拿药就成！”多么简单的一句话！

姬五渡做完该做的事情，拍了拍屁股走人。临走前该是与白霂礼说了什么，很快，白霂礼说了声失礼便是走人了。

再看我这一处，唯我一个瞎子与老段，面面相觑。

“长安呐，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老段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悲痛，以及懵逼。

老段的话，我自然是不能回的，在老段的面前，我是他的女儿长安，不是凉峰山上的离歌。

“爹爹，我也不知道唱的是哪一出。”

老段碎碎念了好一会儿，又说道了陆元身上。

“话说，这一大早上的开始，就没见着小陆呀，平日里，他可是咱们家最早一个起的。”

陆元回来的时候，是一个时辰之后，他是与白霂礼一起回来的。

白霂礼带回来好多东西，其中不乏人参鹿茸之类的玩意儿，但更多的，是一个又一个打包好的药包。除此之外，还带来了大批煎药的婢子。

如此大的排场，如此大的阵势，是那次提亲之后，老段第二次见，但还是被惊了一惊。

“从今日起，就有劳段大叔了，这日日夜夜的服药，还需要段大叔监督了。”

“无恩不受禄······”

我只听到，老段说了这么一句话。

脚步声渐行渐远，但房间里面还有人。

留下来的，是老段特意嘱咐照顾我的陆元。

“你渴不渴，刚醒的时候，人大多都会觉得口渴。”

他兀自说着，杯盏碰撞之间，我鼻尖已然有了淡淡的茶香。

我顺着茶盏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我现在的心情还算是不错，不错的很。要知道陆元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应付老段说了几声嗯，可是一语未发过。这样沉默的陆元，心里多半是存着事情的。

“想来，你没见到傅慎行。其实这样最好，我离歌说话并不喜欢说假话，今日你若真是带着傅慎行来了，让他看了我今日的模样，我是真会一刀结束了自己。你跟了我的时间不短，该知道我为何喜欢长安，该知道我为何厌恶离歌。这样平淡的日子，我本想着一直过下去，过到离歌的死期到，长安的阳寿尽。可你看如今，生活并不多么遂人愿。陆元啊，你若真是为我好，就留下来，留下来陪着我看看是哪些人想要我快些死。五年前我做了一些错事，惹了一些人，如今那仇家寻上门来了。”

“是哪个人，要寻先生的仇？”

“我不记得了。”

我对陆元说，我不记得，是假话。即便只见过墨霄一面，还是遥远的五年前，可那俊俏的模样，真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墨霄死了是没错，可墨族上下千人，一个都还没死。

我生命力大概是顽强的，吃下火烈的第二年，还没死。

墨霄死忌那一日，我又去了一趟月亮河。彼时的月亮河比我一年前来的时候还要冷，雪还要厚上三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墨族上下共千人，山中已不见一人。

他们全都走了，都随墨霄去了。整个墨族，人间蒸发了一般。

那只猫咪，我不知道是不是晚娘的，可的确像极了晚娘的，连猫咪身上的玫瑰香气，都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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