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

在这片沉默而又黏稠黑暗、仿佛煮沸的沥青般的空间中漂浮着的我，就像是只被禁锢了羽翼的飞鸟一样，甚至连翻身或者伸开手指，这种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做到。

然而奇迹般的，我能够感受不到任何的窒息感，反而很安心，就像是在【】的身边一样令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然而这份安心，在时间的催化下终于彻底变质了。

我开始感到过分的孤独。

孤独是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也不像绝望或者是恐惧那样，让内心感到格外强烈的情绪波动。

它就像是某种□□，长年累月地服用在体内积攒下去，直到哪天忽然毒发，便可以一击就击溃内心所有的防线，甚至让我就想这样闭上眼睛沉睡下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耳畔总会有一个声音出现。它在向我倾诉：

再等等。

不要就这么睡过去。

那个声音很轻很细，就像八音盒上踮着脚旋转的女舞者，叮叮咚咚的，却听起来都很不坚定，仿佛马上就要断掉放弃了一样。

大约是什么坚定的信念，给这个八音盒上了永动不停的发条，它一直都没有放弃。

而且，这也是我现在能够听到的唯一的声音。

所以我就这样继续漂浮着，偶尔还会试图和那个声音聊聊天。

但是那个声音从来不会回应我，它只是乞求般的，在我即将入睡时，重复着让我不要睡，再等一下——它甚至都不告诉我到底是要我等待什么。

“……”

我不知道后来自己又漂浮了多久，这个地方并没有日月和时间的概念。身边就只有困住我的、无法分辨上下左右的沥青黑泥，还有这段开始日益微弱下去的声音。

它听起来，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的样子。所以我决定，在等到这个声音彻底消失之后，就直接进入永远的沉眠。

不管是谁来，都没办法再一次叫醒我。

毕竟每时每刻都浸泡在这一片混沌黑暗的地方，真是既无趣又憋闷，更可怕的是我完全失去了自由活动的权利。和一具尸体的区别，大概就是我还能呼吸。

直到某一天，我的眼前出现了几点金色的微光。

仔细看，那些星光其实是一咕噜一咕噜仿佛刚从水底缓缓升起，里面似乎有些光影在动的……气泡？

身上的禁锢在这时有些松动，我趁机挣脱，立刻转身朝那些气泡游过去。

非常奇妙的，在被那些气泡的微光照射到的地方，游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之前那种被滞塞到几乎无法动弹的感觉。

挣脱了束缚的我感到开心极了。

我游到它们身边，小心地用头顶了顶泡泡，它们顺从又柔软地被顶得直接凹进去，然后过一会儿便再次恢复原状，比我意料之中的要坚固很多。

在被我这样胡乱地顶着玩弄了好几下之后，其中一个泡泡终于奋起反抗了。它鼓大了整整一圈，就连泡泡里面的小人影也跟着大了一圈，然后直接像个云朵炮弹那样，软乎乎地“啵”地撞过来。

被它这样子撞，我根本就感觉不到痛。

不仅不痛，甚至还觉得被撞的地方有点痒。

这时候，那个不仔细去听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再次断断续续地响起，

“你喜欢……它们吗？”

喜欢！好喜欢！我超喜欢的！

都已经这样轻松愉快地和泡泡们玩耍过了，它们看起来又是这样软萌可爱，会懒洋洋地蹭过来，会在我的身上蹦来蹦去。

泡泡里面美妙的光影形体也很有意思，他们每一个都长得不一样，有的飘在半空晃晃悠悠，有的排排坐在一起，偶尔还会看到他们凑在团互相打闹争吵。

真的是非常的有意思。这样的话，谁会想要再回到之前那种一动都不能动的，只有一个声音陪着的境地呢？

那个声音这次听上去有些迟疑了，“这样啊……但是它们迟早有一天会开始伤害你，那会非常……非常疼痛……的。”

被咬也没有关系，总之我不想再回去之前那个可怕黑暗的地方去了。

再说，这只是这么柔软又毫无攻击力的泡泡而已。

就算是真的来咬我，又会有多痛呢？

“……真的很痛。”

那个声音留下这句话之后就消失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听到它说话。

没关系。

虽然这么说听上去有些无情，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有泡泡们陪伴着，一定不会再出现当初那样孤独的情况了。

……

很久很久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泡泡们开始互相吞噬起来。

哪怕我小心翼翼地用身体保护着其中弱小的那方，也会被粗暴地撞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泡泡的数量再一次减少。不停地吞噬掉其它同类而留下的泡泡，体积变得越来越大，看上去比我的身体还要大。

终于有一天，它从看不见的背后袭来，把我“吃”掉了。

我的皮肤，我的尾鳍，我的牙齿，还有我的肌肉和骨骼，都一一被泡泡内里那些的奇妙形体的光影们包围起来，逐渐地被腐蚀消化切割撕碎……

我终于明白了那道声音所说的【非常非常疼痛】的滋味。

我开始尖叫。

我试图反击，接着是躲避，最后是逃跑。

但这时的我已经失去了可以活动的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慢慢地塑造成了，和那些光影们类似的形体。

我不停地哭着，试图挽回自己熟悉的躯壳，就像是胎儿在被母亲从体内分娩出来时一样，全身的骨架都在被挤压，疼痛得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到。

“——”

就在我彻底变得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瞬间，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我看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左手，那上面还带着一些尚未痊愈的伤痕。

而原来空空如也的大脑里，也涌进了一股非常奇妙的【浪潮/记忆】。

我在整理着那些过于庞大繁杂的记忆、或者说是知识的过程中，知道了那些美妙的光影形体，包括我现在的这副模样，被统一叫做人类。

人类拥有文明，文明创造语言，语言形成文字。

至于文字，则用来记录文明。

隐隐约约的，我在这中间察觉到了某些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么文字又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谁开口询问，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掌握了属于人类的语言。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这时回答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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