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下了几场雨, 等太阳一出,天气就暖和起来。地窖火房里育出的苗,上中下三个等级的田, 分别栽种了一些。
等到天气转暖,其他庄稼地里终于发芽时, 这几块田地的庄稼, 已经长成了一块绿绒地毯, 放眼望去简直是鹤立鸡群,很是显眼。
皇太极也听过了这几块田地,趁着天光晴好, 城外正是各种花争奇斗艳,争相开放的时节,便带上海兰珠出来看庄稼长势,顺便散心。
海兰珠因着八阿哥去世,成天以泪洗面,人也病恹恹,消瘦得几乎快迎风而倒。原本的美艳,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看上去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 更得皇太极的欢心与怜惜。
田地离布迦蓝的庄子不远,海兰珠从马上下来, 远远瞧着碧波边一眼望不到边的宅子,心里就开始不舒服,暗自咬了咬唇,移开了目光。
皇太极指着面前的田地, 神色得意:“你瞧这片庄稼,长得是不是比别处茂盛?若是以后全大清的庄稼, 都如这片田地一样,大清不再缺粮食,定会变得更加强大,我会挥师北下,与大明一决死战。”
海兰珠不懂庄稼,只随便看了几眼,敷衍地附和了几声:“皇上真厉害,有了上天保佑,这地里的庄稼才长得特别好些。”
皇太极倒也没有居功,哈哈笑道:“你这般说,若是被布木布泰听去,她又该不开心了。这片地是她宅子里的地窖火龙先育了苗后,再种到了地里。等到天气暖和以后,其他地里的庄稼才发芽时,这片地里的苗已经长了出来,全部都是布木布泰的主意。”
海兰珠不知什么是地窖火龙,只听到是布迦蓝的主意,心中的厌恶就更甚,这下连敷衍的附和都说不出来。
皇太极说了半晌,都没有听到海兰珠的回应,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侧头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关心地问道:“你可还好?”
海兰珠抬手挡住太阳,低垂着眉眼,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没事,就是到了妹妹的地盘,怕遇到妹妹。”
布迦蓝长期住在城外的宅子里,平时有重大决议的时候才回宫。皇太极知道她现在大多数精力都用在照顾福临上,除了春耕时去巡查过,已经很少出来。
他朝宅子那边望去,又转回头,笑着安慰她道:“你怕什么,布木布泰又不会吃人,她现在忙着照顾福临,哪有闲工夫出来。”
皇太极不提还好,海兰珠一听他提起福临,就不免想起了早夭的八阿哥,难过憎恨交织,令她几乎没当场疯掉。
她恨!当时怎么就没把布迦蓝摔死呢,居然让她平平安安生了个儿子!
海兰珠恨意滔天,定定看着宅子的方向,声音却是轻柔又可怜:“我想着先前的那些传言,都说我推了妹妹,想要杀掉妹妹的孩子。天可怜见,谁不知道妹妹连豪格都打不过,她身边那么多奴才伺候,我怎么打得过她。妹妹就是要故意陷害我,可是我又百口莫辩,这盆污水泼过来,我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妹妹心中对我有恨,待她见到我,以为我又要来害她。”
海兰珠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仰望着皇太极,露出坚强又柔弱的笑容:“幸亏皇上相信我,只要皇上信,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唾弃我,我也不在乎。”
一番话说得皇太极心里既感动,又心疼她,把她拥在了怀里,连声安慰道:“有我护着你,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福临已经平安生下来,而且现在长得很好,半点事情都没有,你也别放在心上。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再继续生,肯定会有儿子的,就算没有儿子,我以后也会安排好,谁也不敢怠慢了你。”
海兰珠依偎在皇太极怀里,拽着他衣襟的手指,因着太用力都已经发白。
她现在上了年纪,先前怀孕都艰难,哪能说生就生。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以为后半生有了倚靠,谁知道却被夺了走。
她始终不相信自己好好的儿子就那么没了,肯定有人害了她的八阿哥。可不管她怎么说,哭也好,闹也好,皇太极都是安慰她,觉着是她伤心太过,才误以为有人害了八阿哥。
海兰珠就算再蠢也知道,皇太极查出什么又能如何,若真是豪格或者布迦蓝下的手,他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豪格是他的长子,手中握有正蓝旗,其他的儿子还小,以后要是皇太极没了,小的争不过其他叔伯,大清的皇位就得落入其他人手中,豪格最有可能继位。
至于布迦蓝,现在生了儿子,又在朝堂上到处露脸,皇太极也不会动她。
豪格是皇太极的儿子,又是男人,在海兰珠的眼中看来,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而布迦蓝凭什么,做的不过都是些讨巧的事情,不过在地里种了几根长得高一点的庄稼而已。不管早晚,等到天气一热,这些庄稼自然都会长起来,又有什么了不起,皇太极却当做了不得的大事,还带她出来当着面炫耀。
她当时生了儿子,科尔沁送了许多大礼,对她嘘寒问暖。可等她儿子没了,布迦蓝的儿子出生后,他们的脸马上变了,转头又给布迦蓝送了更厚的礼,规格堪比给皇太极进贡。
皇太极就是没下令,蒙古各部落台吉贝勒也亲自来到盛京,主动送上了贺礼。听说她住在宫外,连城都没有进,先去拜见了她。
海兰珠眼神阴狠,死死盯着远处的宅子,突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手抚着额头,娇娇地道:“皇上,我的头好晕,心里也闷得慌,不行了,得寻个地方好好歇息。”
皇太极一听她不舒服,见她脸色苍白,忙扶着她,说道:“那我们去前面坐一阵,等你舒服些再回去。”
海兰珠跟着皇太极慢慢往前走,到树荫下的石头上坐下,她挪来挪去动了动,眉头微蹙,做西子捧心状,“皇上,石头上好凉,坐着也不舒服,我们还是回去吧。马稍微骑慢一些,就算是颠簸,回去躺上几天也就缓过劲来了。”
皇太极出城都是骑马,来时他带着她共骑一匹,亲自把她护在了怀里。听她说要躺几天,马上说道:“这可不行,你身子不好的话再一颠簸,岂不是会更难受。算了,前面就是布木布泰的宅子,我领着你去歇息一会。”
海兰珠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的得意。她就是要故意找上门去,还要与皇太极一起,看布迦蓝能拿她如何!
不过,她还是装模作样说道:“皇上,要是妹妹生气怎么办,皇上不要因为我与妹妹吵架,妹妹性子要强,若是生气了,就是皇上的面子,她也能驳了去。皇上失了威信,若是别人也有样学样......”
皇太极本来还有些迟疑,怕布迦蓝又会翻脸,听完海兰珠的话,觉着脸都火辣辣地疼,顿时沉下脸来,冷声道:“我是皇上,谁敢对我不敬,就算是布木布泰再厉害又能如何!”
海兰珠不再说话,靠着皇太极的怀里,由他搀扶着,袅袅娜娜走向宅子。
福临一天天长大,也一天比一天活泼,醒着的时候躺在悠车里,手脚动个不停,看到有东西在眼前晃动,立刻伸着手想要来抓。
平时几个大的格格只要一做完功课,最喜欢拿着布老虎逗他玩。天气暖和起来以后,布迦蓝经常抱着他出来走动一阵,庭院里繁花似锦,几个格格也高兴得很,采花扑蝶,他也跟着咯咯傻笑
今天几个格格去读书写字了,布迦蓝难得清净,在宽阔的廊檐下坐着吃茶看文书,国君福晋则在她身边坐着做针线,不时逗一声旁边悠车里自顾自玩的福临。
国君福晋看着他嘴里吐出的泡泡,慈爱地道:“哎哟我们的福临,长得可真是白啊。以前你还嫌弃他红,现在你再瞧,竟然比你还要白几分。这眉眼长得活脱脱就是你,亏得皇上还说长得像他。”
布迦蓝侧头看向悠车,福临的肤色是比寻常人白一些,现在眉眼也能勉强看得出来像她,对比着刚生出来时,几乎是彻底大变样。
她也觉得神奇,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如果不是天天看着,她也不敢相信现在闹腾的小胖子,是当初那个丑八怪红孩儿。
国君福晋做累了。眼睛有些酸,便放下针线,看着院子里盛放的海棠。阳光煦暖,她怔怔看了一会,说道:“这孩子真是见风长,转眼间就长大了,就要离开大人身边。我这些时日在给二格格准备嫁妆,晚上怎么都睡不踏实。辛辛苦苦带大的女儿,就要嫁做人妇,说不定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一面,只一想起来啊,我这心中就难过得不行。
现在我让二格格晚上都跟我住在一起,其他两个瞧着了,也吵着要跟了来。哎哟这人一多,吵得那些烦恼忧愁一下就没了,只巴不得她们马上闭嘴。可真安静下来,我又会想,她们若是以后都嫁了人,我该怎么办呐。所以说还是生儿子好,至少儿子还会在身边,能经常看到几眼。”
布迦蓝只静静听着,并不答话。国君福晋也习惯了,依旧絮絮叨叨说道:“二格格出嫁后,三格格也要定亲,很快就轮到四格格五格格。布木布泰,你在外面见到的人多,到时候你也多帮着掌掌眼,皇上有没有跟你提过四格格她们的亲事?”
上次蒙古求亲,布迦蓝与皇太极发生分之后,他又提了一次,布迦蓝当时就斩钉截铁回绝了,后来他倒没有再提过。
布迦蓝摇摇头,说道:“我早就跟他说过,他管不了四格格她们的亲事。”
国君福晋愣了下,随后说道:“还是得自己有底气,我说了也没用。这同人不同命,我也只盼着,几个格格嫁人后,能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布迦蓝也只能帮到这里,毕竟国君福晋才是她们的亲娘,而且在她的倾向中,女人还是得成亲生子。人各有志,布迦蓝从来不会在这些事上勉强别人。
她也不会因为生了儿子,就觉着有子万事足。从没有一天懈怠过,虽然住在城外,朝堂大事她一件都没有落下。
现在她也只听了半耳朵国君福晋唠叨的家常,心思都用了手里的文书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时守门的宫女匆匆上前,禀报道:“福晋,皇上与和谐有礼宫大福晋来了。”
国君福晋脸色一变,怒道:“贱人还敢再来,真是出息了,还带上皇上一起,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我把福临带进去,千万不能被贱人见着了,晦气!”
布迦蓝微眯起双眼,放下手中的文书,起身道:“我出去看看,姑姑你不用管。”
到了大门边,皇太极正在拔刀,朝着拦住海兰珠的亲卫,气得面红耳赤,咆哮道:“大胆奴才,居然敢拦着我!”
海兰珠拿着帕子站在一旁,嘤嘤哭泣,眼珠子却咕噜噜转着,里面兴奋闪烁,只巴不得皇太极杀了亲卫,好给布迦蓝一个下马威。
布迦蓝一眼扫去,淡淡地道:“皇上这是在做什么呢?”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