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州府一日, 国师简直坐立难安。
国师弟子给他的马车内层层铺就柔软坐垫,可他坐下去时还是有些不适,更不用说隔会儿便忍不住要叫停马车, 匆匆逃命一般跑到路边出恭。
他觉得这一定是那客栈的食物不干净,可除他之外, 其余人可没有一点问题,他不好发作,温慎之更是将话都说死了,请他不要无故动怒, 这显然是风寒之后的并发症状, 国师便只好含泪忍下痛苦,想着人年纪大了,总是很容易有些奇怪的毛病。
延景明与温慎之同车,看国师来回折腾,又忍不住想国师这年纪,多吃些泻药保不齐也是要命的, 他也记得温慎之同他说的话, 他们此番出行,若国师突然意外暴毙, 京中必然要变天, 甚至免不了有风言风语,将此事扯到他们身上。
他不免有些担心, 想让暗卫首领多注意一些, 不要再给国师下第三次泻药了,可还未等他偷偷将暗卫首领唤来此处, 他忽而闻得道旁两侧传来惊天声响,似有数人在高声大喊, 延景明急忙从马车内探身去看,便见不少山中贼寇一般打扮的人,自山坡上纵马冲了下来。
延景明下意识便问:“有刺客?”
说完他握紧了自己身边的流星锤,好似跃跃欲试一般,恨不得想要冲出去,温慎之却按住他的手,神色微沉,低声道:“也许不是刺客。”
前几番他们遇刺,那些刺客人数虽不如今日多,却各个装备精良,有护身软甲,用的也是精铁锻造的好武器,可眼前这伙人,那武器七拼八凑,有的人能拿着个大刀,有的人可能便只拎着个锄头草叉了。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刺客,这天下哪有这样准备不周全的刺客。
可温慎之也不觉得这些人像是劫道的匪徒。
此番国师特意前来相迎,自己也带了些许护卫,加上温慎之身边原来跟从的太子亲卫与暗卫,他们此行人数众多,亲卫更是明晃晃将武器挂在腰侧,看着便不像是普通人,这天地下哪有山贼会专门捡着这样的硬茬来碰。
温慎之心中略微有些不祥之感,更是隐约猜出了眼前出现的究竟是什么人,他叫住暗卫首领,匆匆吩咐道:“不要下狠手。”
暗卫首领当然也能看出这之中的端倪,他不必温慎之多说,已经飞快下传指令,而有暗卫与太子亲卫在前,国师带来的那几名护卫倒也仅只是护在国师身旁,一步也不曾上前。
那些“贼匪”一触即溃,却好似并不知畏惧为何物,他们轻易抓了数人,其余人也并不退却。
眼前之景好似一番闹剧,温慎之只能沉默不言,他后退一些,放下车帘,那反抗冲突之声却仍是如同近在耳边,自离京之后所经历的一切,都远不如眼前之景的冲击要大,延景明还很是不解,一面不停追问,道:“他们不素刺客?那他们素什么人?”
温慎之默声片刻,道:“应当只是附近的百姓。”
哪怕强行装作凶神恶煞,这些人看起来也没有贼匪的戾气,握着武器的手也带着胆怯,他们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更像是一群走投无路、不得不初次下策的普通人。
温慎之常年住在京城,鲜少外出,哪怕已在皇叔辅佐之下接手国事数年,对一切民间之事的了解却仍旧只停留在各级官员上奏的折子上,而那些折子,经了官员之手,有些不该写的,不能写的,自然不会在上面出现。
他知道他父皇想要长生,却不知他父皇的长生会令民不聊生,也不知道民间的怨怼之念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从不曾有人同他说起,也从不曾有人告诉过他。
而今他忍不住想,人究竟要被逼到何种地步,才能不顾生死,哪怕以卵击石,也要拼死一搏。
他心底也只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件事的解释。
若一个人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那哪怕希望渺茫,只要能宣泄心中忿恨,想来也有无数人愿意去做。
不必他多言,延景明也明白他的意思。
延景明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泥父皇……”
他顿住接下来的话,想着不论怎么说,那毕竟是温慎之的父亲,他也许不该当着温慎之的面去责骂皇帝,可不想他刚刚停下,温慎之却又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真是个昏君。”
延景明:“……”
延景明怎么也没想到,温慎之好像比他骂得还要凶。
“天下如此,他竟然浑然未察。”温慎之咬牙切齿道,“朝中官员拒不肯报,从无一人奏疏敢提及此事。”
延景明开始听不懂了。
“那国师就是帮凶。”温慎之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今日在此,必然会要求给这些人定刑——”
温慎之微微一顿,像是想起国师并没有给人处刑的资格,而后却又忍不住嗤笑,道:“他巴不得有这么多人回去为他试丹。”
延景明挠挠脑袋,问:“那该肿么办?”
他长与武技,到了这种听起来关系错综复杂的事情,便有些不知所措,而他也知道,早前温慎之遇到这种事,总是退之又退,以免同国师或是忠孝王等掌权之人再起冲突,延景明向来不懂得避让,时间一长,这种事上,他便总是习惯去听温慎之的吩咐。
只是今日的温慎之,同以往像是有些不同了。
外头声响止歇,暗卫花不了多少工夫便控制住了所有人,温慎之这才掀开车帘,同延景明一道下了马车,那边国师也一瘸一拐别扭走了过来,张口便冷冰冰斥责,道:“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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