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中心的马可波罗饭店,这一夜显得贵气非常。虽然这里已是五星级饭店,获得外国数本杂志评为本地最豪华最气派的饭店之一,但它今晚与平时不同,笼罩着一股不凡的氛围。下榻的旅客都感到气氛有异,欧洲名车一辆接一辆地停在饭店门前,一身奢靡华丽打扮的女士伴随着穿正统礼服的男士鱼贯进场。
然而,在这些华衣鬓影之中,也有一些格格不入的家伙。
葛幸一警官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葛警官也穿上了一套三件式黑色礼服,领口结上暗红色的领结,外表上跟那些达官贵人分别不大,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是异类。他身上每一处都流露着不同阶级的俗气,没有那些挥金如土的上流人物身上的光芒。
“靠,所以老子最讨厌有钱人。”站在饭店大厅一旁的葛警官,看到偷瞥自己的一位贵妇面露鄙夷之色,心里暗骂道。
即使旁人的目光令葛警官如坐针毡,他也只能默默忍耐。穿上这身“猴子衣”到饭店赴宴并不是他的意愿;他是因为工作需要,才不得不置身于这个不自在的环境。
今天是跨国制药公司布伦特史克的大日子。这间美国企业本来是全球第二大的制药、生物科技及卫生保健产品公司,不过,当该公司公布收购本地的富通药业,布伦特史克的市场占有率便超过瑞士的伯恩制药,成为全球最大的制药企业。布伦特史克的执行长弗雷??史密斯医生亲自来签约,而今晚的宴会便是收购仪式后的庆祝晚会。
这样的商业活动本来跟葛警官扯不上半点关系,可是在晚会举办前的一个礼拜,他收到情报,说有人打算对史密斯医生不利。
弗雷??史密斯医生现年五十九岁,美国南卡罗来纳州出生,大学毕业执业十五年后加入布伦特史克,担任药厂的研发顾问。凭着灵活的行政手腕和敏锐的市场嗅觉,史密斯医生在公司里的职位一再擢升,在他主导的新产品抗抑郁药乐凡适成功上市后,三个月前被董事会委任为公司的执行长。即使他的财富不及各地的富豪,但他掌握了全球最大药厂的命脉,在讲究医疗保健、生物科技的今天,他犹如天之骄子,一举一动备受关注。
人愈有钱,就愈怕死。富豪们都愿意散尽家财,来换取延长一丁点寿命的机会,而掌握这把钥匙的,正是史密斯医生。
理论上,这样的重要人物出门在外,聘请了贴身保镖,没有罪犯会笨得打他们的主意——对付“有权力”的人,倒不如绑架“有钱财”的人要来得实际。
问题是葛警官收到犯人的犯罪预告。
“我会在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晚宴上杀死弗雷??史密斯医生。为了证明我是认真的,我会先杀掉他雇用的保全公司的老板。”
一个星期前,葛警官收到这样的字条。
警局里所有人都认为是无聊的恶作剧,只有葛警官一人认真对待。他熬夜联络布伦特史克的公关部门,先查知对方雇用的本地保全公司,再一大早前往公司老板的寓所,没料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具诡异的、扭曲的尸体。
保全公司的老板姓田,经营保全公司已有十多年,专门提供近身保镖,负责接待重要人物,公司规模不大,但曾接过好莱坞明星、外国政客、著名企业家等的委托。葛警官在田老板的家门前按铃按了三分钟也没有动静,恐怕对方有危险,便不顾程序地把大门踹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俯卧在玄关地上、模样古怪的田老板。
田老板的四肢肿胀,手脚就像四条巨型黄瓜,粘在干瘪瘦小的身躯上,但这四条黄瓜朝天竖起,田老板的脸庞却埋在胸膛前,腹部贴地——他就像一张反转的茶几。
葛警官是个老练的警察,入职二十多年,见过不少恐怖的尸体,即使田老板的死状如此异常,他仍能冷静地联络下属,指派人手进行调查。看到田老板的样子,他确定字条并不是恶作剧,而是凶手对警方的示威与嘲笑。
当法医官提交报告,说无法解释田老板的怪异死状时,葛警官内心倏然一惊。这些年来,他一直有个想法,只是每次在会议上提出,总被上司及同僚无视。
他知道城市里有一个怪异的杀手。
这个杀手草菅人命,心狠手辣,犯案不多但死者的尸体都呈现异常的状态,仿佛是凶手跟警方开的玩笑。葛警官最有印象的,是五年前死于拘留病房的一个嫌犯,那家伙的头部和腹部像气球般胀大,腰却扭了半圈,胸口往下变成屁股,双腿关节还被折断,盘在肩膀上。当时完全没有人接近病房,法医官解剖尸体后亦无法解释死因,凶手就像幽灵般,躲过监视镜头和守卫,潜进密室里将死者弄成那个变态的模样。
而让葛警官深信这杀手存在的关键,是一名线人的供词。
“葛组长,我有条重要的消息卖给你。”线人在电话里说。
“废话少说,我只会给你旧价钱。”葛警官回答。
“唔……好吧,今晚六点老地方见。”
“先告诉我一点吧,最近好忙,如果是无聊的情报我不想出来。”
“你一定有兴趣的……是你一直想找的那个人。”
“哪个?”
“把尸体变得稀奇古怪的那个。”
“咦?”葛警官大吃一惊。
“那是一个绰号叫‘气球人’的杀手……我还是不说了,你来了我再告诉你吧。记得带钱。”
然而葛警官无法知道情报的详细内容,因为当天他到赴约地点,只看到线人四肢被扭成“卍”字形的尸体。
“气球人……”这一年来,这三个字充斥在葛警官的脑海中。他到底用什么方法杀人的?为什么要把死者弄成那个样子?除了这些怪异的死者,还有多少宗悬案跟他有关?
田老板之死使警方正视史密斯医生被谋杀的风险。葛警官建议把晚宴改期,但史密斯医生认为这关系到企业的利益,在收购的过程中因为不能向媒体透露理由而更改时间表,往往会引来揣测,而这些谣言更会直接反映在公司的股价上。身为执行长,他不容许任何危及企业——以及他的地位——的不安因素。
因此,以葛警官为首的专案小组接下任务,在史密斯医生到访的三天里,贴身保护他,找出可疑分子,在犯人下手前进行逮捕。两天过去,布伦特史克的收购案进展顺利,记者招待会、新闻发布会、签约仪式、参观厂房一一如期举行。虽然田老板被杀,药厂仍委托他的保全公司继续负责史密斯医生的警卫工作;而葛警官则带着他的人马,在各个地点戒备,检查所有细节。
“组长,依我看,犯人是不会出现的啦。”葛警官的部下大石说道。大石人如其名,生得高壮魁梧,只是脑筋也一如他的名字,钝如顽石。葛警官经常猜想,这小子只能当一辈子的警员,别说是组长,恐怕连队长也当不上。
“你这小子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葛警官对这个跟自己一样衣不称身的小伙子说。
“阿达告诉我,犯人应该是想要打击这家布什么克药厂,让它的收购案延期,从股票市场捞一笔,明知不可能对付史密斯医生,所以用这种预告的方法来达成目的。那个保全公司的老板只是个不幸的替死鬼。”大石还是自顾自地解释道。
葛警官不是没有想过这可能,只是从田老板被杀的样子,他知道对方是玩真的。
若像他另一个下属阿达所言,犯人的目的是声东击西,那对方杀害田老板的手法未免太过变态。葛警官深信,用上这手法的是那个叫气球人的杀手,而能使他出手的案子,一定不会如此简单。
“你别给我摸鱼,好好留意每个进场的宾客,检查每个人的邀请函。”葛警官没有说出心底话,只吩咐大石做好工作。他离开饭店的大厅,往宴会厅走去。
因为晚宴尚未开始,此时宴会厅中的宾客各自举着酒杯,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商业、政治、期货市场、全球化、家庭、名车、高尔夫、红酒、女人等话题。葛警官放眼一望,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是经常登上报纸版面的名人政客。
“阿达,有没有什么不对劲?”葛警官走到下属阿达身旁,问道。
“没有,组长。”当阿达回答上司时,他的眼睛仍浏览着会场中的每一个人,“完全没有可疑。我跟几位保镖谈过,他们也说没有不对劲。”阿达指了指站在会场另一角,同样穿着黑色礼服、一边耳朵挂着耳机的男人。
葛警官点点头。这次晚宴的保全可说是万无一失——首先在入口处,警方派员协助药厂的公关接待,留意每一个到场的宾客,仔细检查对方的身份;每一名记者进场前必须登记,并且以手提指纹辨识装置确认身份,防止犯人假扮记者混入;在宴会厅的三个出入口还设置了关卡,由配备冲锋枪的警员把守;而宴会厅里,更有葛警官和他的十几个部下,以及保全公司派来的十几名保全人员。这种规模,比设局捕捉大毒枭还要仔细,投入的人手更多。
在宴会开始前,葛警官更和警犬小队替饭店做地毯式搜索,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纵使葛警官认为对手是气球人,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以防犯人会用上大规模的杀伤武器,例如设置定时炸弹,让所有宾客葬身火海。为了减少犯人下毒的可能性,他还派两名下属到厨房守候。
“犯人就算能进来,也不能走出去。”葛警官心想。
还有半小时晚宴就要开始,宾客已陆续到场。葛警官巡视一圈后,利用对讲机,吩咐大石和两三名同僚到宴会厅当值,大厅的警员减少至五人,不过葛警官认为那已经足够——犯人的目标在宴会厅里,形势一旦有变化,多一个人当盾牌更有利。
“葛警官,您好!”在葛警官和大石通话完毕,一直忙于应酬的史密斯医生走到他面前。他以英语说:“今天的保安工作就拜托你了。”
“是的,医生,请放心交给我们。”葛警官的英语不太灵光,他也不想说太多。
史密斯医生和女伴离开后,葛警官继续巡逻,留意着每一位宾客。事实上,他知道在这个场合里,一直左顾右盼的自己,举动反而最可疑。
“组长,这个宴会真的好豪华啊!我从没看过晚宴开始前的自助餐前小点有鱼子酱、鸡尾酒大虾、新鲜生蚝这么多菜式……”大石拿着一片盛着鱼子酱的烤吐司,一边吃一边走近葛警官。
“妈的,我叫你这浑小子进来不是为了让你吃!”葛警官骂道。
大石吐一下舌头,连忙把手上的吐司一口吞掉。
“你再不检点,我就好好修理你。”刚才的喝骂引起旁边的宾客注意,葛警官这一句特意压下音量道。
“明白喽,长官。”大石挺直身子,一脸认真地回答,可是嘴巴仍在咀嚼中,话说得不清不楚。
“你这笨蛋……”
“组长,出事了。”耳机忽然传来阿达的声音,“在二号出口。”
葛警官和大石连忙向宴会厅的二号出口奔去,在门外发现阿达和几个穿礼服的警员围着一个倒地的人。旁边还有一名刚到场的救护员。
“什么事?”葛警官紧张地问。
“第六组的小王死了。”阿达悻悻然道。
躺在地上的便衣警员面容扭曲,右手按着胸口,可是左手却绕到背后,好像被隐形人折着手腕,扭到后方。
“一分钟前我们一起在这个门口守着,可是他突然痛苦地惨叫,一手按着胸部,然后倒地……”站在旁边的一个浓眉大眼的警员说。
“当时有没有人在附近?”
“没有,整条走廊就只有我们两个……”
“这是心脏病发吗?”大石问。
葛警官没回答。看样子是心脏病,可是,死者左手的异状令他十分在意。
砰的一声,宴会厅的大门猛然打开。一位戴着耳机的秃头男人神色慌张地冲出来。
“您是葛警官吗?”男人紧张地问。葛警官点点头。
“我是田氏保全的人员,”男人掏出证件出示给葛警官,“我们有一名同事突然倒下了。”
葛警官闻言心头一震,赶忙和大石跟过去,留下阿达处理这边的事。
秃头男人带领两人到宴会厅的休息室,一打开门便看到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以及围在他身边的其他保全人员。一名穿制服的救护员正在检查受害者,但当葛警官想询问情况时,救护员站起来,摇摇头,表示已经没救。
死者和小王一样,右手按着胸口,左手扭到背后。
“他是怎么死的?”葛警官向秃头男问道。
“我不知道,他就这样子忽然倒下去,当时房间里只有我们三人。”秃头男人指了指另一个短发男人。
葛警官看看手表,距离晚宴开始、史密斯医生致辞的时间不到十分钟。宴会厅中的宾客一一按安排就座,如果有混进场的人,很容易留意到。葛警官最担心的,是犯人用毒药进行暗杀,就像这两名死者一样,说不定事前在食物饮料中下毒,如此就很难防御。
“通知厨房,留意有没有可疑人物,把主桌的餐具全部换一套新的。”葛警官以对讲机下命令。这做法虽然消极,但总是防范手段之一。
“哔——”葛警官的耳机传来信息,“组长……”
“谁?”葛警官问。
“我是志宏……轮……轮到阿……阿达了……”对方的声音呼吸急促。
“阿宏?给我说清楚一点!”
葛警官不是发怒,只是不祥的预感使他不由得光火起来。
“组长,阿达他倒下了……他的左手不知道为什么扭到身后……好像是心脏病……救护员正在抢救……”志宏有点语无伦次,但葛警官明白情况——阿达成了第三号受害者。
就在这一刻,秃头男突然喘着大气,往前扑倒。他的左手缓缓地绕到身后,右手手指把礼服胸口的位置抓得皱巴巴,仿佛想把肋骨撕开,掏出身体里正在噬咬心脏的异物。救护员趋前急救,但为时已晚,秃头男挣扎了一分钟,遽然止住不动,面色如土,双眼无力地盯着天花板,撒手人寰。
葛警官登时冲出休息室,奔往宴会厅的主桌。台上的司仪正说着老套的开场白,而在台前的主桌上,史密斯医生正和坐在身旁的富通药业董事长交谈。葛警官完全无视对方,走到史密斯医生身后,打断两人的对话。
“史密斯医生,我们遇上很麻烦的情况。”
“怎么了?”
“警方和保全人员受到不明来历的袭击,您恐怕会有危险。”
“什么袭击?”史密斯医生眉头一皱。
“他们……离奇地心脏病发了。”葛警官用蹩脚的英语,努力解释。
“心脏病?工作压力太大也可以引起心脏病啊。”医生笑着说,“只要不是有人拿着枪冲进来扫射就好。如果我这时离开,对公司的损害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葛警官怔住,史密斯医生说的是“你”并不是“我”,他心底不禁骂了一句。
“是葛警官吧?”一名男子走过来,说,“有我们贴身保护,你不用担心。”
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站在葛警官身旁。他们一直站在史密斯医生三米外,若有任何突发事件,第一时间护送医生离开。
“万一犯人是用毒的话……”葛警官不死心,继续劝告医生。
“你忘了我是医生吗?”史密斯医生大笑,说,“想在我完全没察觉的情况下用毒,未免太小看我了吧?别说了,我要上台致辞。”
伴随着宾客的掌声,史密斯医生离开座位,走到台上。两名保镖跟在身后,而葛警官安排的三名穿着礼服的便衣警察也站在台旁戒备。
“组长,阿达还有救。”大石匆忙跑来,对葛警官说:“救护员急救后,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了。”
“阿达没事?”葛警官有点讶异。
“好像说是心肌梗死,晚一点施救就来不及了。”大石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阿达的左手肌肉出现痉挛。”
“现在人呢?”
“先送到饭店的医疗室,救护车正赶过来。”
还好没死——葛警官舒了一口气。阿达是直属部下,共事多年,葛警官不忍心向他的父母说出儿子殉职的消息。
“各位来宾,欢迎出席布伦特史克公司的晚宴。”史密斯医生在台上开始致辞。内容都是讲述收购案后公司的业绩如何、发展如何,再吹捧一下被收购的富通,以及自己参与研发的新药物。
葛警官忽然留意到不对劲的地方。
本来站在医生身后的一名保镖,忽然向前踏了一步,右手伸往衣襟。
“是他!”葛警官对这个小动作很敏感,直觉对方的下一个动作便是掏出武器,连忙冲上前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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