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夫人此时哪儿还顾得上品酒, 挣扎着往后又退了些。她刚才有多喜爱慕修宸这幅清贵从容的模样,现在就有多恐惧。
“你到底是谁……”
慕修宸侧杯饮了两口酒,待酒从舌尖慢慢滑入喉中, 那抹甘醇溢满唇齿后, 他才淡淡的说:“本王在战场上与回鹘人打交道最多, 回鹘人少,许多女人也会上战场与我厮杀, 所以抱歉,本王并没有不与女人动手的原则。”
俞夫人眼睛慢慢睁大,像见了鬼怪一般瞪着他,身体又开始止不住颤抖起来。
这个沛城, 会自称本王的, 有资格自称本王的, 只有一人。
她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声:“你……你是宁王殿下……”
那位传说中快病死了的宁王?
这怎么可能……
这人不就是那小小丝绸庄的东家吗?
但此时此刻的境遇,不管是不是, 她也不敢质疑半句。
她连忙托着断手, 艰难的跪伏在地上, 诚惶诚恐道:“请,请王爷恕罪!民妇不知您是王爷, 无意冒犯您,请您网开一面饶过我这一回。”
慕修宸手背撑着下颚,闲散的一点一点品酒, 没有说话,就任她跪着。
等一杯酒终于品完了, 他才悠悠的开口。
“如果本王说不呢?”
俞夫人一窒, 猛然抬头。
慕修宸却不再管她, 对门外唤道:“席泉。”
席泉应声推开门:“属下在。”
“什么时辰了?”
席泉看了下天色:“大概快到亥时末了。”
“已经这么晚了?”慕修宸起身, “送她上路吧,我要回铺子了。”
席泉应声便要上前。
俞夫人惊恐异常,没想到这人竟闲聊间便定了自己生死,她跌坐在地,看着那黑衣服的男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吓得花容失色的奋力往后爬。
“民妇,民妇只是无意冒犯,罪不至死,王爷,王爷如此便杀,杀了我,怎么给方家交待……”
慕修宸正掀开窗上的竹帘看外面的月色,闻言轻笑一声:“方家?我想到时候他们应该没有余力来为你要交待了。”
俞夫人听出他话中含义,大惊失色。
“您要对方家下手……只因我无意冒犯了您?我方家本本分分做生意,即便您是王爷也不能……”
“本分?”慕修宸放下帘子,转过头高高在上的俯视她,“夫人这几年让人命钱滋润的风生水起,难不成便已忘了,你方家原本只是沛城一个末流世家,前几年又是如何突然发家至此的了?”
俞夫人脸色骤然又惨白了几分,竟是连脂粉也遮盖不住了,全身又止不住颤抖起来。
这宁王竟早知道方家的底细?
她背后已抵住墙,再无可退,那黑衣男人在她面前蹲下,手已经按在她的脖子上。
拼着强烈的求生**,她艰难的说:“那些……那些都是您来沛城之前的,的事,您说过,以前,以前的事您不会追究……”
“倒是把这话记得清楚。”慕修宸冷冷一笑,“那本王后面说的话,为何又记不住呢?”
脖子上的手正在慢慢收紧,空气迅速的抽离出去,俞夫人奋力去扒拉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可那手想铁钳一般纹丝不动,只不停的收紧,她的脸憋的通红,迷离中,她依稀想起当初立冬宴时,宁王说的话。
——以前的事,本王还没执管沛城便不主动追究了,但如今本王在沛城,谁还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犯事的,本王也没有放任的道理。
而她,不但犯了事,还犯到了宁王头上。
此时连懊悔的时间都没有了,她拼尽全力,终于挤出一点最后的声音:“饶……饶命……我……错了……”
然后她充血的瞳孔中,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走到面前,他垂眸看着自己,突然露出一个妖冶至极的笑容。
那人缓缓的说:“晚了,本王最讨厌被人要挟,特别是,用锦姚食坊里的那位来要挟我。”
随后便听“咯咔”一声脆响……
窗外幽水静谧,有乌鸦哀鸣了两声,又归于平静。
慕修宸走出舫阁,呼吸了下外面清冷的空气。
“回去吧。”
席泉打了个手势,画舫便转头向城内游去。
慕修宸突然说:“你去找两具女尸,其中一具的身形要与闫清相似。”
席泉愣怔了下,先习惯性的领了命,然后才又问:“找到尸体之后呢?”
慕修宸看着平静的河面,轻声说:“朝邑到沛城路途遥远,路上若是遇到什么劫匪之类的,被毁了面容抛尸荒野……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发生吧?”
席泉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让闫清这人彻底的消失。
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
待画舫又悠悠驶回了城内,岸边渐渐有了些灯火,甲板上的尸体已被下属扔进了舫阁内,在外看来便是一艘寻常的豪华画舫。
画舫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靠了岸,慕修宸抬步下了船。
“把这里处理干净。”
“是。”
走了两步,慕修宸又转身,突然说:“算了,尸体不用找了。”
“啊?”席泉有点跟不上主子的思维,“那,那钟姑娘那边……”
慕修宸默了默,轻声说:“她那么在乎闫清,要是知道人没了,得多伤心啊。”
他转身:“罢了。”
罢了,等那群沧莱人离开了,便如实和她坦白吧。
大不了,要杀要剐,都由着她。
席泉站在画舫上,看着他家王爷背着手往铺子的方向慢慢走远,叹了口气。
他家王爷做事向来果断利落,也只有遇到钟姑娘的事才总会犹疑不定。
俞家是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发现夫人一直没回来的。
派了所有人去找,终于在晚上,于城内一个不起眼的岸头上发现了她的画舫。
画舫里面还摆放着前一日的酒菜,却是空无一人。
俞夫人以及她带出去的八名侍卫便是如此凭空消失了。
俞老爷觉得事有蹊跷,连忙去报了官。
而与此同时,几名据说是从城南花楼中逃出来的姑娘也跑到了府衙报官,状告花楼逼良为娼。
而被告的花楼,便是方家的产业。
本来花楼逼良为娼这种事,也不算是什么大案子,大雍的花楼中,九成九都干过这事。
遇到这种案子,一般无非便是叫花楼赔点钱,认点罚罢了,遇到严重点的,也无非就是找人问责,反正那些世家总能花钱找到人心甘情愿的来顶这个罪。
故而这一向都是轻拿轻放的案子,比起这个,俞家夫人失踪的案子显然要重要的多。
可到了第三日,莫名其妙的,那花楼逼良为娼的案子却不知怎么传到了宁王耳里。
那整日闷在府里养病的宁王也不知是不是太闲了,竟说要亲自过问严查此案。
这种一目了然的小案子要怎么严查?还能查出花儿来吗?
府尹不知宁王怎么想的,只道他是确实无聊了想找点事做。
可谁也没想到,宁王这一查,还真就查出了花儿来,还是个惊天大花儿。
宁王竟查出,早在先皇在位时,承平二年至五年间,方家曾先后六次往关外私贩奴隶,人数竟高达五百多人!
大雍早在百年前便取消了奴隶制,如今即便是被卖做死契之人,其身份也是为仆而非为奴,区别便是仆从的人身安全是受律典保护的,并非是别人的私有物,不能无故凌.辱虐杀,且若仆从有了钱,还可以以当初五倍的价钱从主人手中赎回自己的死契,成为自由之身。
大雍律典有定,禁止逼人为奴,禁止贩卖奴隶。
而方家,两项都犯了,并且私贩至外族,还是如此庞大的数量,更是重罪。
那些被贩卖的奴隶中,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小孩儿,基本上都是方家从各地诱拐或者强掳来的。
这些人被卖到外族,做苦力的已算是最好的下场了,绝大多数人,不是沦为禁脔便是成为有钱人之间相互赠予的玩物,甚至有些未开化的部落,以人生祭,甚至喜食人肉,他们自然不舍得用自己部族的人,便从外族买人来。
这五百多人毫无疑问大多都是凶多吉少,而方家,便靠着这些血淋淋的人命钱,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一举跻身进沛城名流。
此案横空而出,毫无征兆,待公布时满城哗然。
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听闻者无不愤慨。
方家抄家之时,门外围满了百姓,方家人被押解出来时差点被石子和烂菜叶给活活砸死。
谁也没想到短短不过几天的时间,此案便已证据确凿,盖棺定论,曾经繁盛一时的方家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已抄家的抄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城南的花街上一夜之间被查封了一大半。
而此时,宁王又慢悠悠的突然想起,似乎俞家还有一个失踪的夫人要找啊。
俞夫人虽是方家女,但既已嫁入俞家便是俞家人,户帖入了俞家,便不必受方家罪责,那就肯定还是得找人啊。
要找人,便得查查她所结识之人,她所接触之人,以及她以往的活动轨迹。
这一查,便又扯出新案。
原来在近三年间,俞夫人以利用方家势力恶意打压的方式,曾先后胁迫过十余人与之苟且,除此外更有三人因不愿就范,被她害至家破人亡。
此案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哗然,而哗然之余,又带着几分玩味。
这些有钱人,啧啧。
俞家因和方家的姻亲关系,多少受到些牵连,俞老爷正整日烧香拜佛祈求这场火不要烧到俞家头上来,谁知这下又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他头顶绿油油一片,自是恨不得咬死俞夫人,更别说再去找她了。
事情到此,便再没人去关心那位俞夫人到底失踪到了何处,毕竟她身上的艳闻可比她的行踪有趣多了。
这两日,全城大大小小的茶馆酒楼街边小摊都在议论方家落败和俞夫人艳史这两件事。
而百姓看热闹,世家却是看门道。
这件事直到最后,各世家也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因花楼姑娘引出的大案子,什么宁王闲来无事偶然碰巧,这些不过是表面上走的过场。
那几个花楼女怎么会这么凑巧赶在俞夫人失踪的时候逃出报官?宁王又怎么会突然关注到这种小案?更别说前后不过五天时间,宁王便能将这宗隐秘的大案查的如此详细?证据如此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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