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客迟疑了一下。

“陆舟？”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对方。

回应他的，是黑暗中绵长的呼吸，林客倾听片刻，微微蹙眉。

陆舟已能对他说出“不要过来”四个字。这和曾经不管不顾把他抓走、吸到秃头比起来，进步了实在太多——也从某种程度上证明对方是清醒的。

当然，再清醒也不能掩盖陆舟是惩戒boss的事实，理论上讲，林客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远离惩戒boss，反正他安抚主神分/身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可是，“盲先生的信任”却告诉他，要靠近陆舟，那是正确的方向。

这说明什么？

林客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助吗？”

只听黑暗中的呼吸停顿片刻，接着响起一个冷肃的声音，带着一些冰冷的疏离，像是在掩盖什么：“我并不需要帮助。你们这群客人，把我的房子搞得一团糟。”

林客双眼一亮。

果然！

陆舟在这个副本中也是有身份的，就像第一个副本中的院长、第二个副本中的主教，他的身份一定会带来大量信息。

也就是说，眼下的这个小黑屋与院长的小黑屋不同，更类似于主教的小黑屋，属于副本边界，但仍然在副本故事之中。

羊毛也被薅过了，不带点信息走怎么行？

走过路过，不能错过。

“可是这里一片漆黑，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呀？您是这里的屋主人吗？”林客小心上前一步，再次试探着问，并准备如果对方扑上来，他就继续扭打。

“别再过来，”对方的声音陡然下沉，“否则——”

但已经晚了，林客已经走了过去。

随着脚下摩擦力忽然的改变，林客意识到自己踩上了一面巨大的椭圆镜子，也就是在他踩上镜面的瞬间，数道猩红光线自镜面边缘射出，镜面中央亮起一片乳白的光，映出此刻正坐在巨大镜面上的男人。

林客瞳孔骤缩。

只见一道巨大的裂缝正自他脚下横贯而出，与此同时，镜面上那身着相当古朴服饰的男人身上，自肩侧开始，衣物猛然撕裂，接着血肉撕开，伤口嵌入肩胛。

男人猛然蹙眉，眼神不悦地看向林客。

林客：“！！！”

不会吧，是他把镜子踩碎了？

看到对方忽然受伤，林客的心脏骤然停跳。

他的第一反应是赶紧离开镜面，但眼前人却猛然厉声：“别动！”

林客脚步一顿，后脑勺一凉——因为他后退一步而触碰到镜缘红光的几缕发丝，就像碰到吹刃可断的刀面那样，在半空中被齐齐斩断，飘落而下。

林客的心跳缓缓加速，他明白过来，他也被困在这个镜面上了。

眼前，男人胸膛重重起伏，显然是在生气，但生气的对象却并非林客。只见他面色阴郁，盯着脚下的镜面。

顺着男人的目光，林客发现镜面其实是从四面八方开始龟裂，并非是他踩碎的，这才松了口气。这一点非常明显，只不过他刚才有些关心则乱，才会误认为自己干了蠢事。

也得亏男人不是人类，身上只见伤口，不太见血。

眼看着男人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扯碎，林客抿紧嘴唇。

——再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他整个人都要碎在当场。想到这里，林客也顾不得对方凶不凶、可怕不可怕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反正还是那张似曾相识的俊脸，化成灰林客都能认出来，老熟人了！

林客心念一动，快步上前，在男人震愕的目光中一把扶住他：“去中间。”

镜子中间尚未被裂痕波及。

却不料，男人蹙眉：“你是谁？”

林客：“……”好家伙，你忘了呀？

经过刚才那场乌龙，林客其实已经确定陆舟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下意识按着自己求助，这才在清醒后赶紧离开了。

而且从陆舟开口用语言表达“别过来”的情况来看，陆舟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个惩戒boss……

可，怎么会这样？

林客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这可是主神分/身啊，难道谁还能有能力去伤害主神？

眼看着镜面开始震动，裂缝已如花纹般蔓延开来，露出下方似有若无的猩红的光线，死亡的气息骤然逼近。

可坐在镜面上的男人仍岿然不动。他目光颇为威严，单只胳膊抬起、任由林客拽着，一双黑漆漆的眼沉沉看着他，像是在讨一个答案。

来不及了，林客两眼一闭心一横，左手紧紧攥住男人手腕，一边感受到无数令人崩溃的情绪链接、头脑发晕地往眼前人身上栽，一边勉强保持神智咬着牙道：“我不是谁，你是我祖宗好了吧。接下来，都听我的！”

交错的死亡光线下，男人表情微怔，似乎并不明白林客为什么既不因为身陷危险而恼火，也不像其他人一样畏惧自己，反而跑过来帮助自己。他抬手撑住林客的肩，一直沉怒的目光中闪过片刻温和的神色。

“好。”

……

距离林客被抓进第四面镜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十分钟。

直播观众们在其他视角格外焦躁，直到其中一条弹幕激动道。

【弹幕：小哥哥回来了！】

【弹幕：哪里哪里？】

【弹幕：这个视角可以看到小哥哥的房间了。】

【弹幕：等等……这个视角是……卧槽！！！】

【弹幕：殷里！！！】

在弹幕一片“？？？”和无声惊叫中，只见方才林客被拖入的那面镜子里，浮现出一个长角恶魔的形象。等观众们意识到那是谁，弹幕直接爆炸。

殷里就这样眯着血红的双眼，悄无声息地出现，接着缓缓扫视房内的一切，嘴角始终保持着露出尖牙的礼貌微笑。

他的目光就如同毒蛇的毒液一般，一点一点涂满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他露出了相当失望和兴致缺缺的表情，因为他想要的猎物并不在这个房间内。

于是他从镜子里走了出来。

【弹幕：为什么他可以来去自如，呜呜呜刚才不会是他把小哥哥抓走了吧？】

【弹幕：冷静，肯定不是。如果是被他抓走的，他就不会再回头找人了。这么看来，刚才那个把小哥哥抓走的boss反而是好事，总算没让他被殷某人黑一把。】

【弹幕：希望如此！】

弹幕这头在紧张，那头殷里已经走入属于林客的房间内。

他的目光落在第三面镜子上，里头的陈伯原来一脸担忧，此时却像凭本能知道眼前人来意不善一般，直直盯着他看，面色严肃。

“哟，老伯伯。”殷里慢慢踱步走向陈伯。

【弹幕：！！！靠你想搞什么！】

【弹幕：小哥哥快回！】

弹幕更加紧张了，陈伯却老神在在。

只见他打量殷里一眼，眉眼间的皱纹挤在一起：“嗯，小朋友。”

殷里眼神骤然一冷，鼻尖一皱，露出一个受到冒犯的神色。

【弹幕：噗哈哈哈哈哈我破功了，小朋友可还行！老阿伯也很刚啊！】

【弹幕：太紧张了别笑了，殷里可以出入镜子，抓死好几个玩家了！老阿伯多危险啊！】

“你是他爸？看着不像啊，太老了。”殷里不带主语地说。他低头把玩着自己的五指，直到上面长出锋利的爪牙，这才满意地伸出手，在眼前展开欣赏，像是威胁谁似的。

陈伯几乎立刻反应过来殷里问的是他和林客的关系，他老虽老，人却不糊涂，只想了片刻就答道：“算是吧。”

“算是？”果然，殷里对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很不满意，又向镜子靠近一步，压着声音问，“那你们的感情很好咯？你儿子在主神世界很能耐呢，拿到了不少好东西，你觉得自己值不值得他拿一样来换？”

镜子里透出的莹白光线，打在殷里那对微微弯曲的恶魔犄角上，也映出他眼里玩味的凶光。

“哦，那不值得，”陈伯满不在乎道，“我死了这臭小子都没来看我最后一眼。你指望他觉得我很值钱？”

殷里：“……”

【弹幕：……】

【弹幕：这，阿伯狠起来连自家儿子都嘲啊。】

【弹幕：别说，我仿佛从阿伯身上看到了小哥哥的影子。不愧是一把子手带大的。】

殷里自然不认为陈伯在说真话，只觉得自己受到耍弄，登时火起，也不愿与他再废话，反而是冷冷转头看过一号、二号镜面里的“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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