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戎人来自图哈部, 是北疆部族里不太起眼的一支,也曾协同北疆众多部族一起攻打过云海,但是这些年来却十分安静, 在荒原上安居一隅,过着自己的日子。
起初, 龙四海一行以为这些哈图部的人也像是其他戎人那样不大不小的骚扰, 草草交锋两次便会离去, 却不知这回他们来势汹汹,足足千人的队伍将宛陵城围了个严严实实。
龙四海领着人赶到城墙上的时候,只见灰土破败的城墙下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手持利器, 身披轻裘铠甲的哈图人,用蹩脚的话叫嚣着:“我们听说蜀国公主今日正在宛陵城里,想请她回去做客!”
龙四海身边的卫兵看了她一眼,忙道:“这里没有什么蜀国公主,你们速速离去!”
为首的哈图人是个眉眼颇为锋利的青年,抿紧了唇,声音低沉浑厚:“我们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交出镇国公主,否则我们便攻城屠城!男女老少, 一个不留!”
说着,他身旁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 声音轻蔑:“镇国公主是何模样我们心知肚明,你们也别想着用什么乡野村妇顶替耍弄!”
那人气定神闲的模样明显是有备而来, 卫兵急忙喊道:“你们这些北蛮子好没道理, 说了这里没有什么镇国公主,就算你屠了城,也没用!”
龙四海身边的护卫是从通京带来的, 见他们将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咬咬牙,在龙四海耳边小声道:“殿下,一会儿属下一行掩护您,您快些先走!”
龙四海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地望向城外黑压压的戎人,摇了摇头:“没用的,你们一共才二十几个人,如何能跑得出去?”
她声音发沉,很好地掩饰住了心中不住的颤抖,脑子飞速旋转着,分析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戎人眼下围城,就是冲着她来的,而她今日会来宛陵城,明明就是临时计划,若非有内贼,这些戎人绝不可能这般清晰地知道她的下落。
她转头看了看身边这几十个士兵,有的是原本驻扎云海的士兵,还有的是她从通京带来的人。她目光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在这护卫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吩咐道:“本宫出去以后,戎人若真的撤退,你便快速带人离开云海,返回通京送信,说云海部队里有人里通外国,守将孙青贪污军饷,原因不明!”
“殿下,不可!”那护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急急跪下,“您怎可以以身犯险?”
龙四海皱了皱眉:“本就在险中,还谈什么以身犯险?”
今日,若她带来的人能安全护送她逃离宛陵城,她或许还会权衡一番——毕竟她身份特殊,若是哈图人捉了她,不知会以她为筹码提出些什么要求……然而眼下他们并没有一丝胜算,唯有束手就擒还能减免些伤亡。
她转头望向宛陵城内大大小小紧闭的房门,垂了眼帘,既是逃无可逃,又何用拖上这些人无辜性命?
“本宫与你交代的是万要之要,切不可忘了。”
她冲着地上的小兵又沉声叮嘱了一句,这才转了身子,望向城墙下的戎人,声音清冽有力:“本宫在此,与你们回去做客可以,屠城便不必了吧?”
她背光站着,那随行的人拿着画像比划了好一阵子,这才冲着领头的青年点点头:“就是她!”
青年神情严肃,望着她声音浑厚:“你随我回去,我们自然撤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下,龙四海自知也没有什么周旋余地,索性利索地跳下了城墙,站在那青年面前:“既如此,那便走吧。”
见她转眼间便从城墙上到了他们面前,那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异,却被他很好地掩饰住了,朝着身旁人挥了挥手:“绑上她,我们走!”
灰败城墙上,与她随行的三十人见龙四海玄色的身影随着戎人离去,赶忙吼道:“快回去通知总营,镇国公主被哈图人劫走了!”
龙四海在北疆被人劫走的消息迅速地传回了皇庭,如同一滴水落进热油里,在朝堂上炸开了锅。
“哈图人狼子野心,要我们以北疆十八郡换取镇国公主性命,陛下,臣主战!”
刚刚才从西北回来的陆家长子,路大将军路年是个暴脾气,听着哈图人狮子大开口,只觉是蜀国之耻,非要将那些哈图人杀个闻风丧胆才是。
“陛下,不可!”公孙澜皱了皱眉,也站了出来,“如今镇国公主仍在哈图人手上,若我们贸然开战,镇国公主恐有性命之忧!”
“那公孙大人你说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决不可贸然开战!”
朝中以公孙澜和路年吵得不可开交,蜀皇看着底下争执不下的群臣,眼色深沉。
哈图人确实贪心不足——北疆十八郡,那是蜀国与北疆部族接壤的全部地方,割让十八郡,那便是割让他蜀国四分之一的国土!
一边是决不可退让的国土疆域,一边是为他立下赫赫战功心有亏欠的爱女,蜀皇夹杂其间,心中思绪万千。
正在这时,匆忙赶回京中的兵部尚书左正天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臣以为,我们可以假意满足戎人的要求,先行从十八郡撤兵,屯军在十八郡外的桐山山脉,待到那哈图人放还镇国公主,我们再大军压境,将他们一举杀灭!”
左正天的提议一出,又有人开始吵,疆土之事怎可儿戏,今日割让,明日收回,不是让大陆各国看笑话!
然而这般说的十有**都是些久居通京,善写檄文的迂腐文臣,路年和公孙澜却都没有反对。
兵不厌诈,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只是十八郡地域实在辽阔,以它做诱饵,未免风险过大……
蜀皇仍旧未说话,心里的天平却是不住往左正天那方倾斜。
阿容的性命如今握在哈图人的手上,若是罔顾她性命贸然出兵,且不提他为人父心有不忍,这事就是传了出去,短短十年间,前有武英王被贬,后有镇国公主被弃,也无异于是寒了满朝武将的心。
万寿节之后,燕国朝堂形势仍旧不明,以燕太子为首的宁家和以二皇子为首的董家明争暗斗不减,那二皇子仗着燕国兵强马壮,似乎也将心思动到了西北边疆上……这种非常时期,安抚下朝中上上下下武将的心更是万分重要。
思及此,蜀皇心中渐渐定下了主意。
“屯兵桐山非小事,诸卿可有人选举荐?”
他声音一出,原本哄闹的朝堂上瞬间安静了下来,望向台上神色莫测的帝王,心知他已经有了决定。
还有两三个文臣闹着“万万不可”,然而蜀皇却已定下心意,并不理会。
蜀国名满天下的将军有二——武英王龙风行,北疆铁骑杀得戎人片甲不留;镇国公主龙四海,战法多变,兵不厌诈,将北魏人杀到若河之外,抱头鼠窜。
可如今,一个被夺了兵权,一个被哈图人捉住作为筹码,纵然是闪着光的金字招牌,却都不能用。
在两人之下,便是如今的西北守将路年,也是现在蜀皇的心腹大将。他曾经随着龙风行在北疆杀过敌,后来又去了西北顶替龙四海的位置。然而如今西北仍旧不太平,蜀皇不想轻易将路年调开。
若是他们在北疆打得正热闹,燕人乘虚而入,后院着火,那便是得不偿失!
路年往后走,便是现在的北疆守备大将军周平成。然而蜀皇心知,周平成善守不善攻,作为守将是块铁板,但是作为攻将却太过小心翼翼,恐会错失战机。
蜀国今年叫得出名号的将军们里里外外就那么几人,朝中众臣想破了脑袋,也没能给蜀皇一个满意的答复。
正在这时,礼部侍郎崔朗低了头,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有一人选,不知当说不当说。”
见他表情小心翼翼里带着纠结,蜀皇皱了皱眉:“说!”
“臣,斗胆举荐北山大营都统,景随风。”
此话一出,蜀皇倏然皱紧了眉头,朝中人齐齐看向崔朗,这才想起还有景随风这样的人物。
当年的景小将军着实惊艳绝伦,可惜也不过昙花一现,随着武英王倒台,彻底沉寂。
“臣听闻景都统当年正是在桐山一带领兵,对戎人的情况十分熟悉,战法精巧,故有此举荐。”崔朗低着头,将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话说出口,头上的冷汗渗进了鬓角,变得黏黏糊糊的。
他父亲,崔家家主崔世清让他今日一定要在朝堂上举荐景随风,这无异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然而崔世清态度坚决,崔朗不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将父亲教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蜀皇没有说话,发沉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崔朗,似是想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天子沉怒般地凝视下,崔朗险些以为自己今日便要人头落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蜀皇声音冷凝:“宣景随风回京觐见!”
就在蜀国朝堂上下还为龙四海的安危争执不休的时候,龙四海在哈图人的营地里却过着出乎意料还算舒坦的日子。
她原以为哈图人掳了她去,纵使不是酷刑招待,也会将她囚在什么阴暗之处,不见天日。随着吐鲁诺来到哈图人营地的一路上,她在心里暗自做好了准备,自己恐怕轻则会过上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重则要埋骨荒原。
然而到了哈图营地里,一切却都没有如她想象的那般进行。哈图可汗见她被绑了回来,态度却十分和蔼,不像是在对待一个俘虏,既没有酷刑招待,也没有地牢囚禁,只是派人将她送进了一个营帐之中,在外派了重兵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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