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 都不是能一天做成的。但有些变化,确实是一夕之间发生的。
六月份查看报表时,方幸珝发现, 上半年的营业额已经逼近去年全年的数字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忙碌的工作,他们正在筹备FL的第二家实体店, 也是第一家商场店。
同时, 这段时间正值年中大促, 线上线下各种活动热火朝天。方幸珝重新聘用了个小助理, 是一位戴眼镜的圆脸女孩, 文文静静话不多,但做事勤快,方幸珝很喜欢。
罗吉吉大夸她越来越有大将风范, 终于懂得排兵布阵。方幸珝无动于衷,嗤他是沉迷恋爱, 不愿再被自己使唤了。瞎扯归瞎扯, 冲往财富自由的道路, 他们都乐在其中。
来到跟方美君约好的饭店时,方幸珝刚结束一场合作店的直播活动, 妆容明艳,身着黑色的丝质衬衫长裙, 佩戴自家的新款珍珠颈链。
才按照保安的指引停好车,方美君的催促电话又来了。
“好了没有呀?琦琦都饿了。”方美君娇软的腔调听得她皱眉。
上回争执过后, 方幸珝许久没有理会方美君给她发的信息和打的电话,这次, 是对方搬出岳琦,说要给即将面临语言考试的弟弟鼓鼓劲,又说岳时远不会来。方幸珝这才应了约。
电话那头, 岳琦在瓮声瓮气地喊她“姐”,好像有点欲言又止。估计是方美君架着他过来一块游说姐姐来了,至于话题么,方幸珝用脚指头想想,应该跟她的感情生活有关。有点可笑,这可能是她与母亲唯一的默契所在。
饭店是个中式古典庭院,回廊曲折,对称的结构、镂空的雕花营造出方正层叠的透视景观。
窗套着窗,门挨着门。
步履回转,几重梦障?
到达包间,方幸珝的脚步有片刻的停滞,而后一笑。
真的,太可笑了。
“可算来了,让我们好等!”母亲在笑着向她招手。方美君今天穿着珍珠白的短旗袍,上绣两株君子兰。她平日不爱旗袍,除非重要场合,重要人物,需要表现得温婉端方。
她向方幸珝介绍屋内除了自己和岳琦之外的那位:“还不快打声招呼?这是刘书——”
对方笑呵呵地打断:“不用这么严肃,朋友之间认识一下,随便一点。叫刘先生,或者随你们年轻人,叫刘哥都行。”
这是经常在时政新闻上出现的面孔,他年纪应该跟方美君差不多,略微发福,笑得一派和气,但眼中精明不减。
方幸珝没出声,只扯了唇角,微一点头算是致意。
方美君笑着打圆场:“姑娘家面皮薄,您大人有大量。”
刘先生摆摆手。
被忽略的岳琦忽然一脸天真地说:“刘叔叔,可以开饭了吗?我的肚子都开始叫了。”
前面那声称呼以重读强调。
刘先生看他一眼:“当然了,小弟弟还在长身体,不要挨饿。”
“孩子还小,您见笑了。”方美君随意地掐了掐儿子的肩。
“……”岳琦忍下肩膀的痛,无害地笑笑。
不用明说,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饭局的意义。珍馐满桌,可大家似乎都没有认真享用美味的**。
刘先生不隐藏自己对方幸珝的好感:“小方跟妈妈长得像,但又有自己的特点。竹子清雅高洁,形容你再合适不过。”
竹直而有节,与方美君逢迎的本意背道而驰。这夸赞里面,有几分褒奖,就有几分试探。
方幸珝背脊挺直,淡声应道:“您过奖。”
她瘦而不薄,眼中自有笃然,叫人不可轻视。
见方幸珝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抗拒,方美君在旁添油:“这孩子仰慕您呢。上回拜年啊,她自己没空,还特地让我把画送去给您呢。”
方幸珝微怔。
刘先生笑得面有春风,这风给他的双下巴打了气:“那副雪景图画得真是不错,我喜欢。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有才情的,不多见呀。”
是这样啊。
在发现她和岳辰的感情之前,她的母亲,就已经安排了这一步。
来此之前,以为方美君是想谈论她的感情问题,是她自视过高了。一枚棋子,哪里来的感情?
“我平时也爱画些国画,水平一般。”刘先生继续说着,眼睛一直停留在方幸珝身上。“有时间,咱俩交流交流?我正缺一位小老师。”
方幸珝看着他,眉目轻扬,盈盈笑开:“说来是我妈糊涂,拿错了。那画是我一笔一划教男朋友画出来的。我这画着玩的水平,哪好意思教您,估计也就能教教您家孩子。”
包间内顿时寂静。
方美君红唇翕张,但没发出声音,好像暂时的神经性抽筋。
岳琦默默吃下一大筷子泡椒腰花,理所当然被呛到,边咳边嚎:“这花椒下得也太多了!”
刘先生似是回过神,笑意已经淡去,面向方幸珝,但目光却扫过方美君:“糊不糊涂,水平怎么样都不打紧,人与人交往嘛,最重要是诚意。”
方美君说不出话,只得僵硬地赔笑,手心的汗冒了又冒。
不多时,刘先生表示还有公务在身,先行离去。
“公务要紧,是我们时间选得不周到。我送送您。”方美君立即站了起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出去,微弱的道歉声不断。
屋内剩下两姐弟。
方幸珝悠闲地执起筷子挑挑拣拣:“这道腰花做得真不错,咱们别浪费,都吃了啊。”
“嗯……”岳琦声音闷闷的。长这么大,这是大人们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做这种献媚的事。他能理解父母在商场的不易,以物易物,利益共享,实属平常。但这是他的姐姐,是他血浓于水的家人,不是哪一样物品。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的……卑劣?
而方幸珝这样稀松平常是模样,想必,这种事情,她已经历过多次。
不觉寒毛站起,岳琦背后微微起了冷汗。
“姐。我明白了。”他忽然说。
方幸珝好像已经是刀枪不入的淡然:“嗯哼?”
高三那年,家长会后他们三人去火锅店吃完饭,他拿方幸珝和路钧尧的传闻打趣,叫方幸珝努力拿下对方,好一步登天。那时方幸珝冷肃地斥他:“商业行为,互帮互助。但是靠别人发大财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
所以她才拒绝回到尚远集团工作,拒绝依靠家里,日复一日为自己的事业奔忙。所以她才有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己做选择的底气。
岳琦闷头不说话,方幸珝也不必问下去。
方幸珝看着弟弟逐渐长成一棵腰杆笔直的小树。
岳琦知道姐姐如山坚稳。
安慰、疏导好像都太浅薄了。各自顺势生长,长得更挺拔、更坚稳,才是对彼此强有力的支持。
“但是……”岳琦小心翼翼地抬头,有一件事他要解释,“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甩了岳辰,把钧尧哥搞到手。不为别的,就因为钧尧哥是个很优秀的男人。”
说着,为显诚挚,他还竖起大拇指,用力点点头。
方幸珝:“……”
门口传来一声尖利的冷笑,是方美君回来了,“路钧尧?你倒是想,路家能看上我们吗,你姐配得上路钧尧吗?”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方幸珝还没说话,却是岳琦站了起来。他忍无可忍,拳头攥紧,大声说:“我姐就是配天皇老子也配得上!”
“岳琦!”方美君柳眉倒竖。娇媚温柔的富太太此刻看来如此狰狞,“我告诉过你,今天的事对我们家来说很重要。站得越高、风险越大,公司需要他的荫蔽。我让你来,是让你意气用事的吗?跟你的姐姐一起,反抗妈妈,就这么好玩吗?从小爸爸妈妈是不是你想要什么都满足你了?你呢,你对我们的家庭有责任心吗?!”
虽然母子俩一直小吵不断,但方美君从来没有这么狠厉地对他说过话,尤其最后一句砸下来,他眼圈都红了。父母所做的事,他感到不齿,心中有一块地方在崩塌。那他自己呢,他又是什么样的呢?
矛盾情绪的爆发煎得他脖子都梗红了,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岳琦。”这时,沉默片晌的方幸珝忽然叫他,“你出去,把账结了就先回去。晚点我把钱转给你。”
还是懒散平淡的声音,却有不容置喙的力量。
岳琦闷头站了几秒,点了点头。
门开了又合上,包间内是一站一坐两个容貌几分相似的女人。
方美君一肚子火没发,站在桌边喝茶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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