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戴誉给出的几张图纸, 王院长是极感兴趣的。尤其是第三张,他不但反复看了好几遍,还扯过桌上的草纸对其中的某些数据进行了演算。
戴誉沉默地坐在对面, 耐心等待对方的答复。
等了半个多钟头, 眼见他敛眉盯着图纸沉思, 手中的铅笔还在桌面上一点一点的,戴誉清了清嗓子, 主动问:“王院长,要是我的图纸上有什么疏漏之处, 您可以直接提。”
王院长摇头不假思索地说:“从理论上看,各项参数确实是目前所有低耗能提水设备中最好的。不过新型设备在用于大型水利项目前, 肯定是要经过多方验证的……”
戴誉点点头,静等下文。
“我在提水设备方面并不精通,还需要拿到院里给相关专家看一看, 开个讨论会。”王院长建议道, “另外, 有几个问题, 你要提前想好应对的答案。”
“您请讲。”
“单机运行的水轮泵, 扬程和水头比在5倍左右,实际上这个比值有些不上不下的。在平原地带还好说, 对扬程没有什么要求, 安装一台就能满足需求了。但是,如果放在水低田高的山地丘陵地区, 这个扬程根本不够看,势必要考虑购买串联式水轮泵。多台串联在一起,成本翻倍,也许全套安装下来, 会比电力或柴油抽水泵还贵。”
戴誉思考片刻,答道:“虽然这种水轮泵的水头要求是1米,但是随着水头的增加,扬程也是随之增高的。如果您觉得购买串联式水轮泵的成本太高,可以在水头方面做做文章。”
“比如说,如果某个水田灌溉的扬程要求是10米,为了尽量增大水轮泵的扬程,就要选择水流足够深的位置。如果水头实在无法提升,可以考虑修建一个两米以上的超小型水坝,人工加高水头,农村修水坝都是就地取材,材料费肯定比多添置一台水轮泵便宜。”
王院长认真想了想,对于他的答案不置可否。
这种办法没有解决扬程和成本的根本问题,只是勉强说得过去罢了。
看出了他的不赞同,但是戴誉也没有别的办法。既想扬程高,又想经济实惠,哪是那么容易的。
短时间内无法技术革新的情况下,就只能想想别的办法弥补经济上的损失。
于是,他给王院长算了一笔经济账。
“首都农机研究所在龙湖公社吴溪大队搞农业机械化试点的事,不知您听说过没有?”
“知道。”王院长颔首,“你那台水锤泵不就安装在那个生产队嘛。”
前段时间参加成果展示会的时候,他们实地考察过吴溪大队。
戴誉笑道:“就是那里。为了实现农业机械化,农机研究所不仅给他们配备了拖拉机和提水设备。还在他们生产队的麦场安装了一台电动碾米机和一台电动磨面机。”
“我之前咨询过这台2号碾米机的情况,生产队每天能用它加工大米9000斤左右,每100斤收取加工费1毛钱,那么每月大概能收入270元。南方盛产大米,碾米机的使用频率肯定比北方还高。如果我们在农闲时将水轮泵的动力输出轴连接到碾米机上,供碾米机作业,不出三个月就可以用加工大米的费用抵消水轮泵的安装费。”
“当然了,除了碾米机,电锯、榨油机、轧花机、切片机等机械设备也是可以用水轮泵来带动的。如果生产队的领导够有远见,甚至可以借着安装水轮泵的机会,投建一个粮食加工厂或者锯木厂之类的。总会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的。”
听了他这番长篇大论,王院长停顿好半晌,才无奈笑道:“你可真是够操心的,连人家生产队安装水轮泵以后,建什么厂都想好了……”
戴誉搓着下巴讪笑一下,解释道:“我这不是为了说明水轮泵的优势嘛,即使安装两台串联水轮泵,从长远角度看,经济效益也是高于电动和柴油抽水机的。”
又回答了王院长的几个问题后,见对方似乎没什么要问的了,他便主动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几张稿纸递过去。
“这是我打算发给《农用机械报》的稿件,详细描述了水轮泵的工作原理和经济价值。”戴誉顿了顿,补充道,“虽然只是草稿,但是您刚才提到的其中几个问题,在这上面都有涉及。如果研究院的专家们需要,可以给他们看看。”
王院长对于他的突然翻包行为,已经升不起什么讶异心思了,接过稿纸笑道:“行,你把这些东西先放在我这里吧,我找院里的专家论证之后,会联系你的。”
“我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最近可能会呆在学校,不会经常回来。您有事就往我们学校实验室打电话吧。”戴誉将物理楼实验室的电话抄给了他。
与王院长敲定一些细节后,与约定好晚上一起执勤,戴誉便告辞离开了。
他回到外公家的院子时,夏露跟外公正围着熊大熊二忙活。
熊大熊二是戴誉给那俩小狗崽起的名字。
这俩狗崽来家的时候刚满月,外公说起个贱名好养活,就想叫墩墩和壮壮。不过,戴誉觉得这两个名字不够威风,便恶趣味地给它们取名熊大和熊二了。
见他进门,夏露赶紧招呼他:“戴誉,你快过来看看,我跟外公打算给熊大熊二造个房子。”
戴誉:“……”
突然感觉哪怕这两只奶狗长大了,也未必能给他看家护院了……
每天奶粉米糊地喂着,俩狗子的身形明显有横向发展的趋势,队长媳妇送给他们的那个菜篮子已经装不下这两只熊了。
“你出去的这段时间,我已经画好图纸了。”夏露将一个笔记本给他。
戴誉接过来一看,好家伙,不但有详细的尺寸图,还有板材切割模板,每块板材上都有凹位和凸位。
真的十分严谨专业了……
俩狗子在夏露脚边欢快地转悠,她稀罕地重新蹲下身给狗子顺毛,然后对着墙边的一堆木料说:“材料已经选好了,一会儿我陪外公先做一个在这边用的,你那边的院子里要不要也准备一个?”
“……”戴誉无语道,“我自己住的院子还没拾掇呢,居然就要先给狗子拾掇住处了?”
外公搓搓手,跃跃欲试地说:“你们都不用管了,反正我整天闲着也是闲着,每天做一点,几天就做出来了。”
然而,戴誉嘴上嘀嘀咕咕地抱怨,身体却很诚实地走向了那堆木料。
礼拜天一整天,三人合力给熊大熊二做了两个大别墅。
考虑到俩狗子长到可以看家护院的年纪时,体型肯定会更敦实,所以放在戴誉院子里的大别墅是按照成年犬舍做的。
不过,将那大别墅往院子里一放,衬得这座廊柱脱皮掉漆,青砖地面裂缝的院子,更寒碜了……
过完周末重新返校后,戴誉将水轮泵的设计做了收尾,又将实验室里关于飞机结构的气动弹性报告写完,交给了郭师兄。
之后便正式进入了期末复习阶段,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其实,期末复习这段时间对戴誉来说,是相对轻松悠闲的时间。既不用去实验室打卡,也不用搞设计图,他简直浑身舒畅。
数力系的学生普遍都像戴誉这样,宿舍里每天按时熄灯睡觉,没人开夜车,对于期末考试的态度都很佛系。
毕竟数学的学习主要还是对概念的领悟,悟性好的在课堂上就懂了,悟性差的靠开夜车磨时间也没用。
除了政治课和俄语课的内容会临时抱佛脚背一背,很少有人去突击数学和物理的题目。
不过,像数力系这样散养的学生毕竟是少数,期末这段时间其他院系的学生过的都是阴间生活。
尤其是夏露,上个月校学生会组织举办了新年晚会,她不但是报幕员,还要协助商学姐组织协调人事问题。
新年晚会一结束,她就马不停蹄地投入到紧张的期末复习当中,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与好吃好睡,神采奕奕的戴誉形成鲜明对比。
“你搞得那么紧张干嘛,慢慢复习呗!”戴誉看她都把自己折腾出黑眼圈了,不禁出言劝道。
“慢不了!你们是每天一门课慢慢考,我们是上午一门下午一门。”夏露一边在书页上做着笔记,一边小声说,“而且‘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这门课是口试。听系里学姐说,考试时根本不给学生思考的时间,老师问了问题,就得当场回答。”
戴誉震惊脸:“?”
“并且是由一位正教授和四个讲师共同给我们考试……”夏露紧张兮兮地说,“这门课的教授是一位很严厉的女先生,不但是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的研究员,还是《主席选集》英译委员会的委员。我英文才刚入门,每次上她的课都紧张死了。”
戴誉被她说得跟着紧张起来:“那你快抓紧时间复习吧,感觉这位教授有点绝……”
觉得自己在她的课业方面没啥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戴誉干脆承担起在图书馆自习室占座和食堂打饭的工作。
像个高三考生的家长似的,勤勤恳恳地做好后勤服务。
好在,他的付出也是有丰厚回报的。在两人结束所有考试的那天,戴誉久违地吃了顿小夏同志主动提供的素肉。
一学期的课业彻底结束后,戴誉二人与各位亲友和师长一一作别,便踏上了返回滨江的归途。
他们是在礼拜五下午抵达滨江站的,戴誉将夏露送回小洋房的时候,只有李婶带着雯雯在家。
与她约定好来拜访夏家父母的时间后,戴誉便拎着大包小裹的北京特产,兴冲冲地返回戴家小院。
原以为自己的回归会得到贵宾级的接待,不料,此时的家里已经闹翻了天,根本没人出来热烈欢迎他!
双手提着东西行至戴家小院时,还没进门呢,就见一个穿着蓝棉袄的人背着包袱卷从堂屋里蹿出来。
眼看两人快要打照面了,戴母也急急地从堂屋里奔出来,边跑边扯着嗓子喊:“你给我站住!”
视线偏移,正好看到站在院门口的戴誉,戴母仿佛见到了救星,嗓子都快破音了,焦急喊道:“儿子,快把你妹拦下来!别让她跑喽!”
戴誉还云里雾里的,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眼见在戴母之后又跑出来一串人,他来不及多想,利落地扔下提着的行李袋,伸手就将跑到近前的人拦了下来。
不顾对方挣扎,一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另一手将她脑袋上的帽子围巾扒拉开,才发现这个穿蓝棉袄的是他小妹戴兰。
“你跟个傻狍子似的,瞎跑什么呢?”戴誉笑问。
“二哥!你咋回来了?”戴兰先是惊讶了一瞬,又挣扎道,“哎呀,你快松开我,我得赶紧走,万一被咱妈抓住我就走不了了!”
戴誉攥住她的胳膊不松手,呵呵笑道:“我刚回来,你也不说欢迎欢迎我,招呼都不打就要出去疯跑,真是白给你买新衣裳和好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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