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
忠氏大人病故了。
在忠氏殿最终的时刻,我远远地注视着他。
“什么也没办到”,我这样思考着,心中感到无比的愧疚。
但是,忠氏大人在故去前,也说了这样的话:“无用的不是日光长光,而是它曾经的主人”。这是不会怪责于我袖手旁观的意思。
历史已经逝去,忠氏大人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的我,可以为您做更多的事情。您是我的主公,我将会为了您而付出一切,虔诚地表达我的忠心。
不知您那里一切都安好吗?
请主公保重身体。我将踏上极化修行的返程。
日光长光上
///
将最后一封信寄出后,优娜收起了笔。
原本趴在她身边盯着书信看的和泉守兼定也翻了个身坐起来,说:“我们差不多该回本丸了吧?”
“是的。”她低头收拾着行囊,声音很轻。
和泉守瞥着她,总觉得她比先前刚出发修行时要安静沉默不少。也许是因为亲眼目睹先主病故,她却无能为力的缘故,她的神色似乎都变得有些凝重了。
而且,不知为何,她额心的发下被描上了一朵细碎的龙胆花。听说这是日光的先主——堀尾忠氏大人亲手所绘。明明只是用颜料画上去的,但这朵花却无论如何也清洗不掉了。不管是拿溪水冲洗,还是用帕子擦拭,这以朱砂描绘的龙胆花都顽强地生长在她额间的肌肤上。
不过,因为这龙胆花画的很细致艳丽,和泉守兼定倒是觉得没什么,反而认为她看上去更漂亮了些。
“该走了。”
优娜收拾好了行囊,站了起来。
因为城主堀尾忠氏病故,整座松江城都沉浸在一片肃穆之意中。眼下正是晨雾未散的时刻,天边的熹光被雾所遮掩,漏不到城郭的轮廓间。她与和泉守兼定一前一后,相继朝城门走去。
“那位夫人——稍等一下,稍等一下,请留步。”
她将要出城的时候,听到身后有道妇人的嗓音。
优娜停下脚步,回过身去,却看到那是个着绛色吴服的中年妇人,裹着浓绀色的头巾,一双粗糙的手正在身前的围兜上擦拭着。见这妇人脚步匆匆地追过来,优娜问:“有什么事吗?”
“妇人,您不可将‘疾运’从这松江城内带走!”这妇人絮絮叨叨地追上来,“在出城之前,要将疾运驱散,要不然,夫人您在路上就会倒霉的!”
听着妇人的话,优娜想了起来。这是先主这里古来的传统:但凡有城主之流高贵的人病故,那城中就会流传着“疾运”的说法。平民百姓此时要踏上旅途,那就是不吉的,极有可能染病,或者遭遇盗匪。
“请稍稍坐一下,我来为您驱除疾运吧。”这妇人很殷切地说。
“……”优娜蹙了蹙眉,其实她并不在乎疾运的说法。毕竟,因着堀尾一族的两
任主人都早早病故的缘故,日光长光原本就有了“疾运”的传闻。但这妇人实在是殷勤,她不好拒绝,就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兼先生,请稍等一下。”她对和泉守兼定这样说。
和泉守点了点头,说:“慢慢来吧。”说实话,他可不想那么快就回到本丸去,还希望旅途继续呢。
晨光熹微,雾气弥散在松江城的街巷上。妇人从兜袖中取出了粗陋的几个小匣子,定睛一看,那原是些胭脂、口脂、炭笔之类的化妆用具。
“女人要想驱除疾运,就要将自己打扮的艳丽一些。”妇人认真地说着,用手沾了些口脂,在她唇上慢慢地抹开了。一边抹,她一边问,“您是哪里的夫人?生的这么高贵,您的夫君一定也是有钱人吧?”
和泉守愣了愣,说:“有钱人?可我也没什么钱啊。”
优娜:?
你怎么就自己对号入座了?
“瞧您说的……!哈哈哈。”妇人瞥一眼和泉守兼定的佩刀和羽织,琐碎道,“这么好的刀,岂是普通的武士可以佩戴的?还有那羽织的布料…您就别谦虚啦,有钱的大老爷!”
和泉守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颅,道:“我可当真不是什么有钱的大老爷。”
妇人但笑不语,只是悉心地替优娜描眉抹脂。片刻后,妇人就完成了所谓“驱除疾运”的仪式。她一边手脚利索地收起了化妆用具,一边道:“行了,这就可以了!我就收你们十五枚铜钱吧。”
优娜与和泉守兼定齐齐愣住了。
……原来……是要收钱…的啊……
难怪这妇人这么殷勤,还一边化妆,一边问两人有钱没钱,这是早就打好了主意要先斩后奏,狠狠地宰上他们一笔啊?
妇人见两人呆呆愣愣的,没有干脆地掏出钱来,当场便拉下了脸,叉着腰道:“怎么,想赖账啊?我的胭脂和炭笔里,但是掺了驱晦的柏叶液的!你们想占了我的便宜不给钱,门都没有!”说罢,瞪一眼和泉守兼定,道,“武士老爷拿着这么贵重的刀,却连十五枚铜钱都给不起吗?”
和泉守兼定:……
眼看着这妇人的气焰越发高涨,和泉守兼定没办法,捂着脸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从钱囊里倒出了小半贯铜钱。
妇人接了钱,又高兴了,喜笑颜开地凑到和泉守身旁,问道:“这位大人,要不要我也为你驱除驱除晦气?您的夫人都驱晦了,您总不能也带着疾运上路吧!会遇到山贼和恶疾的哦!”
“不、不用了!不用了!”和泉守兼定连忙摆手,然后脚步慢慢向后退去,口中对优娜到,“日光,我们快些走吧——”
优娜很给面子,迅速地站起来,二人光速朝着城门口跑去。
一边跑,和泉守兼定一边回想起了自己在松江城的遭遇:逛个祭典,遇上了小姑娘偷他钱囊,直直把手伸到衣服里去;日光长光被人贩子给拐了;今天还被霸道小妇人按着头强行驱除疾运!
这可真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啊
……!
“兼先生,请慢一点——”优娜在后面追着他。
“不跑快一点的话,就会被那个婆婆追上了!”和泉守的脚越发快了。
“那位夫人有那么可怕……?”
“当然——”和泉守一边跑,一边说。他向着城门冲去,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日光,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唱歌呢?”
那天,日光长光趴在他的怀里,一副要哭了的模样。为了哄她开心,和泉守兼定决定唱起自己那个时代流行的“鬼之副长歌”。结果才唱了两句呢,日光就让他“有话好好说不要唱歌”,真是奇奇怪怪的。
他唱歌那么好听,难道日光欣赏不来吗?
一旁的优娜看着他纳闷的神色,沉默了。
她总不能直说,兼先生你虽然长得和爱抖露一样,但你这首《鬼之副长歌》真的不太行,也不太爱抖露,唱起来有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感觉吧……
于是,她沉默片刻,说:“那是因为,兼先生唱歌太好听了,犹如天籁,我不敢听。”
“……?”和泉守有些傻了。
是、是这样的吗?
他的歌声太过动人,简直不像是人间所有,日光长光不敢听?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和泉守一边跑着,一边大笑起来。
两人一路小跑,很快出了松江。
优娜停下了脚步,望着隐匿在晨雾之中的松江城廓,目光怔怔。堀尾忠氏大人已经病故了,很快,堀尾一族也会断绝。这座属于出云神国的松江城,最终会落到别人的手上。
“要走了,日光——”和泉守兼定已经走远了,正在遥远的晨雾里对她挥手。
她回身点了点头,向着和泉守兼定走去,背后的松江城渐渐没入了雾色之中。
///
白光尽散,她回到了许久未见的本丸。此时的本丸正是晨间,日照暖适,前几日应当是下过雨了,枝叶上都沾着晶莹的未消水珠。
“回来了——”和泉守兼定伸了个懒腰,锤了锤肩背,说,“可真是有够累的啊。”
毕竟和泉守兼定除了自己修行,还陪着优娜一起修行,还遇到了各种民风淳朴、热情好客的战国百姓,累也是难免的。
“我们一起去主公那里复命吧?”和泉守说。
“嗯。”优娜点了点头。
许久没回本丸了,这里的一切倒还是显得很亲切。二人穿过辗转的回廊,到了主公的居所。移门前的阳光下,近侍数珠丸恒次正站在那里,双手合十,像是在做着晨间的祷告。
“哦,数珠丸殿!”和泉守兼定立刻热情地凑上去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我们修行回来了。”
数珠丸恒次缓缓睁开眼,点了点头,问:“这次…你应当能与马好好相处了吧……?”
寂静。
寂静。
“喂——才没有那种事!”和泉守兼定的高马尾都要炸开了,“我才不是因
为马去修行的!是因为我的强力和帅气——!!”
优娜忽然想起来,和泉守兼定之所以被派出去修行,就是因为“他和马无法好好相处、以至于本丸里的马匹看到和泉守就光速跑走”……
啊。这次,兼先生应该已经成为了马的好伙伴了吧(棒读)数珠丸恒次进了移门后,前去向主公通报二人修行回来的事情了。旋即,和泉守兼定也被唤去了主公的房间。隔着好几道回廊移门,都能听见和泉守在说着“马飞走了”、“和我没有关系”之类的话。
终于,和泉守从主公的房间里出来了,轮到优娜去复命了。
她默然推开移门,慢慢地步了进去。这座属于主公的屋宇一如往昔,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光线总是如此黯淡,犹如被冬日的雪与雾所覆盖。她缓缓地呼吸了一口气,向着屋宇的深处行去,然后向着立着书架前的僧人单膝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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