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岭,山巅。
风猎猎,冯塬玄色宽袍衣袂翻飞。
从此处俯瞰,可以眺望山南大战的中心战场。
旌旗展动,甲光粼粼,烟尘滚滚的大地,赵徵的密州军和扈伯彰的山南军几经拉扯和进退,终于进入到这个区域。
这可是个好地方啊,地利极有利于先进者,也不知扈伯彰能不能把那靖王小子引进去?
最理想的展望,扈伯彰能争气些,一举取那赵徵小儿性命!也不枉他在扈伯彰身上下来这么多的功夫。
到那时候,就便宜赵宸吧,他不妨助他接手密州军和山南。
不过倘若扈伯彰不成事,那也没有关系。
他早已做了万全布置!
冯塬拢了拢衣袖,勾唇露出一个傲然至极的弧度。
赵徵,将会在此地杀死杜蔼!
从无意中知晓杜蔼有个见不得人的外甥开始,一直到恰到好处引诱侯忠嗣那贪婪的小舅子,他还未抵达建州就开始布置,前前后后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待说动扈伯彰之时,他毫不犹豫把李贤推出去!
一箭三雕,环环相扣,今筹谋既成,赵徵那小子即便不死,也将失去与陛下相争的资本!
自毁长城啊!
冯塬纵声大笑:“即便那黄口小儿真大胜扈伯彰又如何?!”
即便让他真得了山南又如何?!
私心里,冯塬反而更期待这个,让那小儿尝一尝从巅峰直坠谷底的滋味!!
“哈哈我真期待届时靖王小儿那脸色啊!!”
冯塬哈哈大笑,笑声肆意狂放,被猎猎山风吹起,直冲云霄。
张岱佩服得五体投地:“冯相真乃神人也!”
“陛下有冯相相助,实乃大幸!”
二人齐齐俯瞰山下,期待着那即将拉开帷幕的连场好戏!
……
而此时的纪棠,正飞马狂奔折返。
来的时候顺水很快,回的时候却不再适宜走水路,从怀溪小镇返回大本营沽县足二百多里的路,她换了三匹马,却仅仅只花一夜的时间。
她几乎是直接撞进城门的,风尘满面,发丝几缕散下乱飞,粗喘的膘马直接不支倒地险些把她的腿压在下面,她跳了一下,僵硬的大腿让她站都站不稳,郑元保大惊失色:“纪先生!怎么回事?!”
想起纪棠出去前私下嘱咐他的话,他脸色登时就大变了。
但纪棠根本来不及答他!蹬蹬蹬急促的下楼梯声音,沈鉴云等人一直在城楼,此刻已立即冲下来了!
纪棠一把抓住沈鉴云的手:“快!快些,不好了那是冯塬的奸计!!”
她声音有些哑,急得都失了音,沈鉴云面色猝变!
“不好,殿下已率军至麓岭至鸠乡一带!”
战事已经进入最白热化的阶段,赵徵随时都有可能和扈伯彰展开正面大战,也就是说,他随时有可能动手杀死杜蔼!
沈鉴云迅速展开地形图,沉吟片刻:“鸠乡一带地形不佳,观山势很可能形成巨大内洼,殿下出战前,我曾多次叮嘱务必小心勘察地形,殿下应不会进去!”
战场一直在快速挪动,地形细节很陌生,只能随时勘察,但沈鉴云擅地理,战前曾预判并叮嘱过赵徵,赵徵应不会上当的。
那么,战场应该往外挪。
“在此处,或此处!”
沈鉴云思维敏捷,立马就查漏补缺,扔出三个鱼符,紧急调整整个战场。
现在战局遍地开花,那三万后备军已调遣了两万出去了,剩下一万必须留守沽县的军备和粮草。
赵徵所率的是十万中军,与扈伯彰的十四万山南军在一直在纠缠对战。
沈鉴云紧急调整战局,立即调了三万人马分三路紧急往鸠乡而去,命或多展旌旗恫吓山南军,或突击攻其不备,三管齐下,堵住了冯塬联合扈伯彰有可能的暗算。
战局是不用过分担心了,现在最担心的是杜蔼!
冯塬这计太毒了!
要是真杀死杜蔼,后患无穷,这后果甚至比山南大败被撵回密州要更严重啊!
现在最重要是尽快通知赵徵,希望能赶得上!!!
沈鉴云和纪棠点了五路人,立即骑快马带着沈鉴云和纪棠的手书飞奔往鸠乡方向。
可还是不够!
沈鉴云希望再多派两路,绕战场正面,从东西两侧包抄过去,以防冯塬拦截!
可是人手已经很不足了,哨兵几乎出尽,剩下的无论如何也挪不动了,刚才就连剩下的一万留守兵甲,也被沈鉴云刚才调出五千了。
真的不能再少了。
更何况,对于普通的哨兵,是完全不足以让沈鉴云放心的。
他视线看向纪棠陈达,暗部的人刚才都带另一路去了,现在仅剩下陈达和刘元几名近卫,二人事前受赵徵再三的死命令,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离开纪棠半步的。
“我去吧。”
“我和陈达东西一人一边!”
纪棠明白沈鉴云的意思,毫不犹豫就下了决定。
她止住陈达话头:“刘元几个跟在我身边,现在最重要的是殿下!”
要是杜蔼和侯忠嗣真死了,对他们的打击是巨大得难以承受的!
纪棠对沈鉴云抱拳:“沽县就拜托鉴云兄了。”
她转身,飞奔往城楼下冲去,一翻身已经上马!
“陈达!快!!”
陈达一咬牙:“是!!”
……
纪棠咬紧牙关,狠狠一抽马鞧,膘马吃痛长嘶一声,飚了出去。
沓沓蹄声极急促,血腥味焦土味夹滚滚黄尘铺面而来,一行人全力催动马速,往西而去。
纪棠心里很焦急,她怕自己赶不上!
以她与冯塬多次交手的经验,沈鉴云真不是无的放矢,正面直奔战场的那五批次哨兵,真的很可能没法顺利抵达。
她有一种预感,她和陈达这两条绕远路迂回的路线,才有可能成功把消息送到。
这么一来,她更加焦心!
时间!
现在差的正是时间。
她此刻只能盼着,那边的战局能对峙久一些,多一点试探战,千万千万不要这么快展开正面大战啊!
希望能来得及!!!
可这个过程注定很不容易。
黄尘仆仆,冷风凛冽,被尸体覆压和鲜血喷溅的凌乱长草渐渐减少,在即将离开战场残留区域的时候,纪棠低头咳嗽两声,忽听见刘元侧边急促的声音:“纪先生,前面似乎有人!!”
刘元暗部出身,极擅观察细节,离得远远,他忽发现一具倒伏的尸体头部微微动了动,脸面超他们看过来。
几乎是同时,他察觉有七八具尸体倒伏的位置都是冲着这边的。
一瞬,刘元厉喝一声:“小心!”
他一提马缰,膘马长嘶一声,前蹄离地人立而起!
七八条歪歪斜斜覆在焦黄尘土之下根本看不出痕迹的黑色绊马索突然绷紧提起,一绊,膘马大惊吃痛的嘶鸣!“嘭嘭嘭”连续五六七马匹栽倒在地的声音,纪棠往前一扑,一个驴打滚滚了出去,避开重重“笃”一声闷响插进泥地的匕首!
那人重重扑下,刺得太深,一抽,没抽出来,他立即放手,但纪棠已经“铮”一声抽出靴筒的长匕,闪电般弹起扑了回去!
对方没想她瘦瘦弱弱被众人护在中间的一个文士,居然还有这等的爆发力,躲避不及,被重重刺中背心!
“噗”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纪棠猛抽出来,又狠狠大力连刺多下,喷溅她一头一脸的鲜血,那人一动不动了!
她迅速一个打滚,闪到刘元身边,刘元一记飞踢,长剑一动,收割一条人命!
纪棠急促喘着气,鼻腔浓重的血腥味,她厉喝:“都杀了!一个都不能留!!”
连这里都有人!
她心沉沉下坠,只怕那几路哨兵是凶多吉少了!还有陈达,陈达只有一个人,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
事到如今,只有他们这组人是最大希望了!
这些人一个都不留!
但凡走脱一个,他们前路必然障碍无数的!
“快追!!”
纪棠眼尖,已经见到最远有两具“尸体”一个骨碌翻身而起,分别往两个相反的方向狂冲而去。
“不用管我,快去!!”
刘元一咬牙关,一点地飞跃掠出,与轻功最好的李胜分别往那逃走的两人急追而去!
纪棠另一只手抽出长剑,冲进战场!
在场的暗卫近卫们深知事态严重,连连爆发猛攻,花了小一刻的时间,成功将这些人全部杀死,包括负责逃走通风的那两个。
一行人飞速整理现场,把惊走的马都找了回来,检查一下,还好,最多轻伤擦损。
纪棠翻身上马:“快!”
……
冲出战场,一路狂奔至中午,跑过了一半的路程,就在终于要拐弯往南往鸠乡方向的时候,谁知又出了岔子!
离得远远,纪棠就发现不对了,“不好了。”
远远的前方,正正在山的拐弯处,一大片,隐隐的呐喊和厮杀声,地皮颤动如闷雷滚动,马蹄落地隆隆。
大家心一沉,他们这是碰上正在交战的战场了。
谁?
看规模,肯定不是赵徵和扈伯彰,他们率着大军也根本不可能穿山到这边来。
那就只能是,“赵宸赵虔,还有陵州屈盛康?”
纪棠猜是他们,也只能是他们了,事实上也确实是他们。
这陵州太守屈盛康,人虽胆小,但却比卢非聪明多了,一见汹汹直奔他来的三万新魏军,当即就知不好。这情况要是遁回陵州,不亚于引狼入室,而且打仗打的就是士气,一旦未战先逃就输一半了,被人追杀一路再想掉头迎敌,很难的。
他只得咬紧牙关,和赵宸赵虔死战!
屈盛康也有小三万的兵马,手底下得用将领也有几个,迂回走位,且战且移,双方还没有爆发正面大战,就这么一直小范围对抗着。
纪棠眉心皱了起来,他们怎么打原和她不相干,可现在他们堵在前方的必经之路上了。
她并未犹豫,也没时间犹豫,稍思考一瞬:“我们贴近一点山,悄悄过去!”
借助草木遮掩擦过去。
会有被发现的风险,据近卫上前观察,两军,尤其新魏军,距离山麓非常之近。
但没有办法了,六万大军排开阵势占地很广的,他们不可能从中间穿过去,甚至往外面走开一点,都很容易被对方的瞭望哨兵发现。
要绕路,得绕很远,至少得多耗至少两个时辰的时间。
纪棠哪有这么多时间耗?
她毫不犹豫就选择挨着山麓悄悄过去。
一行人立即靠近山麓,伏低身体驱马小跑,等到距离新魏军比较近的时候,他们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疾步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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