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听到了。
夏油杰面对着自己的遗体, 罕见地露出局促又茫然的神色,失去一只臂膀的他躺在溪水中, 脸色苍白,毫无声息。
他这是灵魂出窍了?
“你死了,夏油杰。”与雾织冷淡地重复一遍,将夏油杰的思绪扯回来。
“……”
夏油杰怔怔无言。
他不应该只是死了,甚至灵魂都应该消亡才对。
作为不配得到救赎之人,夏油杰从未怀抱过任何希望,哪怕面对身为神明的与雾织也是。
——那句未出口的愿望。
与雾织垂眸盯着夏油杰, 她当然知道夏油杰在想些什么。
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聆听夏油杰的愿望。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拯救夏油杰, 甚至动过无数次杀心,就连上一刻也在想怎么不是她亲自动的手。
可是——
当她感受到那股被绝望与沉郁覆盖的祈愿, 晦暗到透不进一丝光芒的内心差点让她也喘不过气。
神明,本就诞生与人类的绝望之中。
自我放弃的人、自我放逐的人、自我堕落的人。
没有这样的人类所衍生出最为强烈的愿望,也就没有神明的存在。
愿望没有善恶丑陋之分,那是人类心底最原始一种力量。
与雾织需要这种力量。
……也无法拒绝被绝望深埋之人的愿望。
幸运的人不需要, 只有不幸之人才需要她。
夏油杰。
一直都在深渊中挣扎的人。
“那么……我的愿望是什么?”夏油杰这才开口,散乱的发丝搭在肩头, 衣服与头发都被浸湿了,有一种难言的落拓感。
与雾织蹙眉,这家伙死的时间不长, 灵魂离体还没多久,难道记忆就衰退了?
“……再见我一面。”
夏油杰从混沌的思绪中找不到出口, 只觉得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他费力地眨了下眼睛, 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了。
滴落在湍急的溪水中, 他发起了呆。
最后的最后, 为什么会如此想见她,就像是人……在最后时刻想抓住的一根稻草。
“……”
与雾织忽地移开视线,随着山林间的风轻轻摇摆着衣袖,她弯起耳边的一缕发丝。
“不过这个愿望被另一位神明接收了。”
与雾织开口了,带着几分别扭与冷淡的口吻,她不过是看夜斗太穷了,干脆连夏油杰的也让他代劳了。
夏油杰回神,眨了下眼睛。
神明之间还能这样互相转让?
“还有你那些储存的咒灵,作为代价已经全部没有了。”
与雾织想到夜斗双眼放光,捧着那些稀有咒灵去黑市换赏金时的表情,虽然和预期不同但好歹那些咒灵也不用她亲自祓除。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夏油杰低低应了一声,嘴角无奈地上扬。
就连他本身都不应该在这里,没想到那些被他恶心下咽的咒灵倒是换一个见到她的愿望,这也算上天的厚待吧。
与雾织眼眉轻轻扬了起,看样子夏油杰的智商果然倒退了啊。
这还不懂其中的意思吗?
见到她,便已经是结缘者了。
夏油杰迟缓的思绪随着溪流冲到了远方,就像他即将而去的地方,再也见不到这片天空、这片树林、以及那片曾经无法忘怀的海域。
“……”
放空的眼眸逐渐褪色成温柔的紫。
还有她。
果然一旦见到了,就无法善罢甘休。
人类果然是贪心的。
夏油杰思绪渐渐回笼,蓦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她,浸湿的黑色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水花。
眼眸被他微微睁大,纤长的眼睫在轻颤,将冥界那些回忆逐渐串联成一起,那是与雾织所传递给他的信息。
“那么……”
夏油杰有些干涩地开口,仰着白皙修长的颈脖,露出坦然又虔诚的姿态。
“现在的我,还能向你祈愿么。”
“……”与雾织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说来听听。”
天已经亮了。
当第一缕初升的暖阳洒落在他身上时——
刹那间当初那个温柔的黑发少年又重新回来一样,额角的发丝摇曳在他脸颊边,轻柔拂过眼尾。
夏油杰单膝跪地,左手放在心口处。
嘴角弯起的弧度柔软又干净,宛如宣誓般朝与雾织叩首,低哑的嗓音响起。
“……我想留在神明大人身边。”
与雾织眉眼依旧淡然:“为何。”
没有丝毫动容的模样像高挂枝头的明月,散发出皎皎清辉。
正因这样的清辉,永远伫立在云端之上。
不曾被迷雾遮掩,不曾被乌云密盖而黯淡无光,才让他这一刻涌出向往。
“我想寻找那些我未曾见过的风景,未曾踏足的土地,未曾见过的人间。”
当领略世间百态,众生百相时,才会认真思考生命的意义。
曾经的他以为行错一步,便坠入万丈深渊也无所谓。
可当他重视这片广阔无垠的天空时,原来这世上没有万丈深渊,只有固执不肯回头的自己而已。
为此——
“我愿意付出终其一生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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