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 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籽粒来。——约翰福音
除夕夜,叶辞坐在那“一琴一鹤”的书法卷轴的黄梨木圈椅中, 用茶盖拂了拂茶水。
案桌另一边,叶玉山脸色倦怠。
“是叶玲吧,叶玲让你作了准备。”
“小瞧您儿子了,早在您上我那儿之后我就作了准备,只是还有些, 我没收拾干净。我以为犯不着。”叶辞呷了口热茶。
叶玉山哂笑, “聚众赌博,我叶玉山的儿子还要背这个罪名。”
“不然您想儿子背什么罪名?”叶辞搁下茶盏, “我听人说都觉得奇怪呢,这叶家不行了么, 怎么打几圈麻将,输个两万就遭殃了。”
“别在我这儿卖弄, 你把那些东西藏哪里了?”
“就我这罪名, 还给你们讨了好名声, 亲儿子也不姑息。”
叶玉山猛地拍桌,茶盏磕碰出声响, “我问你话!”
“您歇歇,一会儿犯了什么病, 没人伺候您。”叶辞轻佻地弯起唇角,他上次来这个屋子,多少还有点感情的,现在已经消失殆尽, “还不明白么, 打从我进这个家门起, 我就没想过离开。您过去说得对,我就是要将这个家生吞抹净,都得是我的。”
叶玉山张口之际,咳嗽了好几声。
叶辞视若无睹,继续说:“从前叫帮你们做事,往后,你们都得靠我了。我可不像你们那么狂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还是您教我的。”
“你就等着这一天是不是,给我说这句话。”叶玉山紧紧瞧着叶辞,不像是看一个儿子。
“对,你要不想看着我把家业一点点变成任家的,就正儿八经做个退休老爷子,别操心面上的事情了。”
叶辞见叶玉山脸色难堪,笑说,“好歹我做了这么多年,里里外外摸得一清二楚——就因为这个;不过我还是搞不清,你们凭什么敢和我争?觉得我真不会疯一回是么,觉得我不会丢掉你叶这个姓。冠姓、家族、集体,冠冕堂皇、令人作呕。”
“你也就是现在敢说这些话。”
“没错,我要一次说个够。我差一点儿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惜我运气不错。当然也不全靠运气,我早想到了,还在香港那会儿就想到回来了会是个样子。”
“你应该待在那边。”
“没办法,我这人就是有乡愁。不回来不行。”
叶玉山沉默,最后说:“别说胡话了,不吃饭,你就走吧。”
“大妈和叶玲都去大哥那儿过年了,我们老爷子还真是可怜。我今儿高兴,就跟您吃这年夜饭,往后您就想想今天,除了我,还有谁会给您守孝。”
话语凄冷,叶玉山将茶盏拂倒在地,赶叶辞滚出宅门。
“吃了吗?”庄理电话打过来,温温柔柔的声音抚慰人心。
“在吃。”叶辞说。
坐在过年过节也不会打烊的全球连锁24H便利店里,吃高汤反复熬煮的关东煮。食之无味。
“哦,你们……还好吧?我会打扰吗?”
庄理以为自上次事件过去,叶辞彻底执掌大权,经过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同叶家修复了至少表面和平的关系。
确是如此,可一旦到这种特殊的日子,便显了形。青春少年时,叶辞也这么跟家里示威的。
“没有。”叶辞吃了口鱼丸,“你呢?”
“我们也在吃,小小让我代她向你表示新年快乐。”
叶辞笑,呵出一团白气,“差点忘了,帮我给你妹妹发个红包。”
“我还想说,给瑾瑜呢。”
“不过节的人,她需不着。明儿上山领她放烟花就高兴了。”
“睡了吗?”
“估计在玩游戏。”
庄理的呼吸声在电话里很明显,叶辞觉得像是有话说,问:“怎么了?”
“有点恍惚。”
叶辞懂庄理的意思,一下子他们回到了秩序的生活中,工作、节假日,传统节日和家人见面。是那么平常、琐碎而宁静。有点恍惚。
母亲出事后,妹妹小小在庄理帮助下依然去了英国念书,即将毕业,准备再念两年制的硕士。这几年小小没有回国,就去了美国几次。
姊妹俩联系不频繁,像母亲和子女那样,汇钱的时候说几句,需要购置什么的时候说几句。
小小心里的结,只有自己能解。比起过去对母亲不耐烦的青春期小孩模样,如今小小对庄理的亲近又多了一点仿佛是给母亲的愧疚之情。
她们赶在节前去探视了母亲,一切都好。
姊妹俩对家乡都没什么感情,小小明早的航班回英国,庄理还没决定什么时候回北京。
“早点回来。”电话那边的男人说。
“你可不可以……”庄理其实想和小小多相处一会儿,可小小年轻还小,不能完全抵御疏远的旧人意味复杂的眼神。
“嗯?”
“你想去我老家看看吗?”
“好啊。”叶辞说,“好久没玩儿了,我是该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庄理笑着应了,收线后,撞上小小羡艳的目光。庄理睨她一眼,接着问起她在大牌时装屋实习的事情。
火锅热腾腾,欢声笑语间是浓烈辛辣的情谊。
翌日早上,庄理送小小去机场,就一直在航站楼等着。叶辞拎了一个圆筒行李包,另一只手插在羽绒服兜里。
“瑾瑜闹着跟我一起来。”他走到庄理面前,两人的羽绒碰在一起。他笑,“没让她来。”
庄理无奈,正要迈步,叶辞牵起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天冷,帽子围巾手套,统统不戴。你赶什么时髦。”
“赶时髦才不会穿羽绒服好不好!”
庄理没好气乜了眼空气,可是唇角上扬,像吃了蜜糖。
庄理租了一辆适合跑颠簸公路的SUV,驶出机场路,直接上高速往达州方向开。
车载电台在放老歌,沿途与他私奔般恋爱,再挤逼都不放开。
叶辞看着窗外景色,摸了摸下巴,“你不会想和我私奔吧?”
“是。”庄理斜睨过去,似乎从无变化的背影中察觉出了什么。
那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将尘世埋了个干净。之后这段时间,他们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叶辞为处理后续事宜而忙碌,庄理卖力地工作以给自己正名。
他们还没有谈论,无论是叶家还是任敏,这数年的恩怨,这一系列争斗。
庄理觉得,现在的叶辞比痛失挚友的时候还要倦怠无力。只是这份倦怠,将会伴随一生,不得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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