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凝土碾压而成的地面保证了即使破败依然能寸草不生, 但却挡不住尘土的遮盖。水泥道路的缝隙杂草顽强冒头,在风中摇摆。
记忆里鲜红色的塑胶跑道早已风化成支离破碎的土粉色。
楼房破败,明净的玻璃窗蒙上一层厚厚风尘。
只有残余的破旧遗址诉说着昔日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也许是早早看到的生锈栏杆使艾利斯有了心理准备, 走进这所占地不小的学校,艾利斯对这些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艾利斯并未考虑过雄子为何心血来潮要看他的交换时学校,只是单纯以为是好奇心驱动。在家里的时候,这样事情不少, 雄子会因为好奇买回一些东西,但通常买到手就再也不会拿起来。
雄子的行动, 受情绪冲动影响很大。
艾利斯在这个破败不堪的地方走着, 那仅有两个月交换生活的记忆片段拂去厚厚尘埃,展露出来。
“这个地方是食堂, 它第三层台阶比正常台阶高度要矮一点, 每次下来不注意就容易绊倒。
刚才路过的地方是宿舍公寓楼,宿舍管理员也是雌性,每次看到不认识的外人都会叫他们停住,据说这里的职员就是布尔德小镇上的人, 但是我没有遇到过。这个地方人很好, 比起来随时突击检查内务、不管你穿没穿好衣服就推门而入的军校学长要好太多。
这里的军训就是走个形式,闹腾就过去了。
那边是教学楼, 楼与楼之间都有通道连着,通道里没有窗, 不分黑白都开着灯,外面太阳很暖的时候, 通道里冷得让人打颤。
在那里跟着新生上过一段时间课,因为没选专业就什么都上一点,轮到政治老师讲什么思想什么理论,效果比催眠还厉害。有一次我在课上睡着了,老师把我叫醒,问‘睡醒了吗?’,我愣愣看他,然后老师说‘没事,你继续睡。’然后一觉睡到中午放学。这段还是听一起上课的同学讲的,我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
随着年轻声音的讲述,学生时代的往事娓娓道来,在席天心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像。他很年轻,又顽劣,让老师摇头叹息,让同学拍手称酷。
“你在高考以后真的自己走遍了三个州?”
“不是自己走,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花了一个半月骑行,沿着斯明河走,经过三个州。不过这都是平原地区,不像我同学萨希尔,他当时一路去了拉锁山脉,比我走的更远。我一路上就是专跑小吃点,半吃半玩下来,不辛苦。萨希尔去了斯明河发源地,回来以后人被高原上的紫外线晒黑一圈儿。”
“你们的生活听起来比我丰富多了,至少出去走走。”席天感慨道,他甚至还不了解自己的伴侣有过一段骑行的往事。
“雄主的高考后是怎么度过的?”
“我,在我家里,雄子在成年期以前都会有政府补贴,学校上课时就食宿在校,结束以后就拿这钱租了一个小房子。
每天就闷在家里,拿着阅读器看书,不要用崇拜眼神看我,我看的不是爱情故事,就是升级争霸小说,每天看的如饥似渴,从那时候才开始喜欢上了读书。
再然后就是被朋友拐带,找到了感兴趣的领域,这才算是我现在读书的开端。
说起朋友,事情突发之前,连请帖都定制好了,就等登记以后邀请他们来参加。
说起来,还真有点唏嘘。”
席天抻了个懒腰。
“还是有机会发出去的,对吗?”艾利斯上前来,拉起他的手。
“当然,就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时间了。”
席天给了他一个吻。
风,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们沿着另一条路离开了这个地方,太阳过了正午,他们在路过的唯一一家小饭店吃了饭,由于饥饿这顿饭吃的意外舒服。
席天闲聊般向老板打听学校的事,老板身上还穿着围裙,两只手比划着。
“那个学校啊,听说是一个私人开的,开了有十年工夫,这两年因着垦农这地方加了土地税收,那一大片地不知道得收多少钱。而且学校招来学生越来越少,去年还是前年,应该是去年,听说是被他们什么干部卷钱跑路了,也有人说是破产倒闭,反正说啥的都有。
他们人走了,有人就去那学校里捡漏,那栅栏都是纯铁的,要不是生锈的卖不了多少钱,栅栏都得给人抢干净喽~”
怪不得,席天看向自己坐着的椅子,可不正是学生时代最熟悉的座椅。
他们吃完道别,继续走返回的路。
道路两旁的建筑、人群逐渐多了起来,席天却感觉不到一点熟悉。
“你确定我们是在往旅店走吗?”
席天的空间感、方向感不太好,只走过一遍的路线,没有特定参照物,他往往分不清东南西北,记路这一块只能依仗艾利斯。
“我们的旅店在小镇的西南角,学校是在小镇正南方向,我们现在是往北走,正好直接去房产服务中心看一看,那里汇集了整个镇的出租、出卖信息。”
“……我没说今天就要租房,你这么做是在太突然了。”
“既然出来了,不如一起解决,速战速决,早点安稳下来。”
“……好吧,让我适应一会儿。艾利斯,下一次你要做这种关于咱俩的决定最好提前告诉我。”席天表情严肃,皱着眉,拉停艾利斯。
“好的,”艾利斯意识雄子是在认真说这件事,“下次不会了。”
布尔德小镇的镇南偏商业化,镇北更多是本地居民的居住区。这个镇子在每年固定时节都接待来自星际的游客,短租房就成为了想体验原生态环境的游客的选择。
席天和艾利斯商量着,定下了镇北两三处地方,由中介带着看过房屋,最后选择一个带有小院子的红砖墙体的房屋,签下租约,拿到了钥匙。
晚上疲惫回到旅店,心中兴奋,终于能安定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退房,收拾了东西,租屋家具电器齐全,拎包即可入住。
这里上一任租客显然才走不久,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墙壁粉刷的透白。
他们把门窗大开,让明媚的阳光与过堂风洒进来,通风换气。
这时,房东看到他们,走进院子,向他们打招呼。
房东卢瑟福·德利是个亚雌,他四五十岁,头发枯黄,零星夹杂了不少白发,脸色红润。
亚雌是自然生长,自然衰老,但明显房东还保持的不错。
房东的丈夫在五年前去世,给卢瑟福留下了这里的两栋房产,卢瑟福在这里生活二十多年,一直很适应这里的生活。他拿其中一个做出租,以做日常花销。
“你们现在来的不是时候,布尔德最出名的是冬天下雪后的生活,但现在才夏天,真的是来错了时间。”
“我们不是来这里旅游的。”席天在行李中找了一圈也找不到杯子,“很抱歉,我还没收拾好东西,找不到杯子,连一杯水都不能倒给你了。”
“水这玩意我喝得多了,不用在意。你们一看就是一对儿,不来旅游还能做什么?”
卢瑟福饶有兴致,自从丈夫去世以后他就十分喜欢和人闲聊。
席天并不想说那个令自己痛苦事情,他又不善于说谎,便改了个说法,“我们来这里是度假,休息一下。”
“唔,你们这些年轻人,在城市里不就是坐坐办公室,喝杯茶看个报,多清闲的工作,却一个个说自己累,要度假要休息。年轻人们是不是都这样娇生惯养?”卢瑟福一脸笃定的样子。
这一席话,让席天想交谈的**瞬间哑火,他垂了眉,对房东的态度不冷不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天知道,他只想好好晒太阳。
恰好艾利斯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房东,十分客气地询问这附近有没有超市。
得到一公里外的东北方向有个大型超市的答复,他客气的表示他们要去购买一些必需品,委婉请卢瑟福离开。然而卢瑟福却一下子振奋起来,他的眼睛变得闪亮,抻长了脖子,声音带着激动,比刚才还高了几度:“你们是新来的,对这里不熟,我正好可以帮你们带路呀!”
不知卢瑟福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不由分说地就这么带领着他们,一边走一边介绍路两边的店铺。
艾利斯给了席天一个苦笑,席天无力的耸肩。
不过,有了房东这个本地人介绍,他们倒是很快就熟悉了这附近。
居民区里都是关于衣食住行这些基本生活类店铺,小镇道路规划横平竖直,十分易记。
到了超市,门庭旁坐着保安,保安身材魁梧,面容刚毅,只有帽子底下露出几绺白发显示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卢瑟福快步走过去,热络地打招呼,指了指他们二人:“我家新来的租客,怕他们不熟悉路,这不领他们过来认认路。”
然后向那个保安抛了个媚眼。保安则是一脸淡然,显然早已经习惯了。
二人对视一眼,这才明白为何房东热情过火的带他们来超市,就是找个借口来看心仪的人。
“卢瑟福,那我们就自己进去……”
席天的话没说完,卢瑟福的话插了进来:“你们快去吧,我帮不着你们了。”
说话期间眼神都没离开保安。
被人打断话,席天心里一阵别扭,他从来没有遭受过这种无视的冷遇。
“在布尔德玩得愉快。”出人意料的,保安浑厚的声音传来。
收到席天的目光,保安点点头,继续观察环境,无视卢瑟福。
卢瑟福一副惊讶状,又扯住保安说着些什么。
二人走进了超市。
他们邮寄的行李还没到,里面都是一些衣服、用惯的小型家务机器、一点书之类的。其余生活物件都要现买,被褥、杯碗、洗漱用品、以及给终端充电的能源等等。他们购物车堆得满满的,席天试着掂量一下重量,脸色就白了。干脆利落都推给艾利斯,想想又于心不忍,拎了拎得动的袋子。
结账时出了一点小插曲,他们前面的人给的都是纸币,然而纸币在虫星很多年就不流通了,收银员等着收纸币,艾利斯等着他扫付款码按指纹,就这么面面相觑。还是排在后面的人不耐烦,提醒了收银员:“他不是戴着终端吗?你问他个人账号啊。”
这点小插曲让席天在回去的路上特意注意了一下四周的收付款状况,发现这里人在实体店铺的交易普遍都在使用纸币,他便和艾利斯商量在这儿的银行开个账户,取些纸币应对不时之需。
等到把东西都搬回家,安置到合适的位置上,空荡荡的房子才有了人气。
两人忙了一天,饥肠辘辘,在屋子里转一圈才想起根本没有买食物。
带来的食物早就吃完了,那本是以备不时之需。席天下意识说叫外卖,才想起这里不是在虫星了。
很快做出决定,去外面吃。
现在是下午放学时间,天光透亮,幼崽们下了学,由家长们领着,背着小书包,边走边和父亲说着话。
席天和艾利斯对面正好就走过来这么一对父子。
“雌父,别的小朋友都有雄父,为什么就我没有?”
小虫崽穿着鲜亮的嫩黄色,背着一个小黄鸭毛绒绒的书包,稚嫩的嗓音带了点疑惑,带了点小心翼翼。
席天心中瞬间就起了一层怜惜与同情,这难不成又是一个单亲的孩子,没了雄父的小虫崽?
结果被那个家长的话瞬间打破。
“你是没有雄父,但是你有两个雌父。你来的太突然,我们甚至没有商量好你该怎么称呼我们。你不是叫另一个父亲是伊洛雌父吗?”
原来竟然是雌性和亚雌的婚姻结合,导致小虫崽不知道要称呼哪个为雌父。
席天暗暗比了下领着小虫崽的家长身高,这个家长刚刚蹲下和虫崽说话,现在才站起来。比他高度要矮,声音柔柔的,显然是一个亚雌。
小虫崽这时兴奋叫了一声,“雌父,前面是伊洛,是伊洛!”
“你要叫他‘伊洛雌父’!”
“不,才不要,你也叫‘伊洛’,我就要叫‘伊洛’。”
亚雌头疼似的扶额。
远处的雌子逆光而来,哈哈大笑抱起小虫崽,又揽住扶额的亚雌,给他们一人一个响亮的亲吻,向小虫崽问道:“小东西,是不是你惹我的亚雌生气了?”
“我没有!”小虫崽像是找到了撑腰的人,向雌子告状。
席天与他们擦身而过,转身停下愣愣看着这一家三口的背影,他们的影子披上了金色的光辉,隐有朗朗笑声传来。
不知不觉,席天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他的心像是被触动了,又像是被狠狠地揪着。那一家人消失在光里,小虫崽的样子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因为刚才的画面触动了潜意识中的某些脆弱之处。
感性是不受理智的控制的大脑的最神秘之处。
艾利斯把手帕递到他面前,目含担忧。
席天擦了擦,将手帕叠起来揣进兜里。
他的形象,恐怕在自己伴侣眼中越来越脆弱了。
但敏感,并不意味着脆弱。
他只是情绪上更容易受到影响而已。
“我没事啦,去吃饭吧。”
席天好哥们似的勾着艾利斯肩膀,带着他向前。
饭店找了一家贴明能刷终端ID卡的,艾利斯招呼一切,显然他认定雄主不能再受刺激。
垦农星以大型机械种植业为主,盛产五谷杂粮,当地人饮食都以这种谷物为主食,不同颜色形状的谷物混在一起,蒸成米饭。
两碗米饭端上桌,色彩鲜艳,五颜六色,作为从小食用精加工稻米长大,不挑食也不做饭导致见识少的雄子,此时疑惑顿生,脑海里被幼儿园时老师教导“彩色蘑菇有毒不能吃”弹幕刷屏,一时间不知怎么办,下意识看向艾利斯。
经过昨天的事,艾利斯终于明白不要自己替雄子独自做决定,更不要乱揣测雄子的意思。
“怎么了?”
席天指指米饭,艾利斯不明所以。
“没有稻米。”席天附在艾利斯耳边,他不想让别人听到,这会显得他很没见识。
艾利斯联想到雄子以前的饮食习惯,瞬间就想到了原因,也学他的样子,低声道:“这里的米饭就是这样的。”
他在雄子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弯了唇角。
他们两个交头接耳的样子,就像是间谍在交换秘密情报。
席天被自己的想像笑到了,搂着艾利斯忍住不笑出声来。
艾利斯再一次不明所以,但这不耽误他被这笑意感染。
过了一会儿,上了两个炒菜,一看就知道炒的过火了,席天抱着试毒的悲壮心态挑起一点尝了尝,味道偏咸,显然更适合艾利斯这个北方人胃口。
果然,艾利斯吃得面不改色。
席天只得向店家要了碗热水,把菜过水涮过,再就米饭吃下。
五谷蒸成的米不如单一稻米柔软,不同种类吃水程度不同,有软有硬,使得席天吃的格外小心。
席天吃完一碗饭都不见有汤,叫了老板来问,老板说:“你们都吃完了,再要汤也吃不下了。”
可席天是前十八年都是虫星的南方人,吃米饭一定要喝汤,不然总觉得少了什么。他和老板据理力争,还是坚持要了汤。
等汤的时间里,艾利斯和他小声道歉,说忘记提醒这里没有喝汤的习惯,他忘了点汤。
席天微感奇怪,这种小事情谁都有可能忘记,为什么艾利斯表现的好像这是他的错误一样。
他回“不用道歉”,等汤上来,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一本满足之后,席天又去问老板,有没有外卖派送服务。
老板一脸惊讶的表示,想吃饭就自己来吃呗,长了两条腿不用那是有多懒。
席天不死心,继续询问,这个镇上就没有提供外卖服务的吗?
老板思考一秒钟,郑重摇头。
席天仿佛听到“咔嚓”一声。
那是心碎的声音。
回到家,他们寄送的两个大行李箱子到了,被摆在院子里。
两人费力搬进客厅,艾利斯要打开,被席天拦住。
走之前,所有的行李都是由艾利斯整理的,席天浑然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导致今天连随身行李中有没有水杯都不知道(敞口玻璃杯)。
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他的惯常穿的衣物排列得整整齐齐,他常盖的毯子,一打新的格子手帕,有两本最常翻看、画满笔记的书,还有临走前去药店开满了三个月的钙片……
这个箱子,无一例外,都是他的用品。
另一个箱子,不用想,肯定是艾利斯的东西和他们生活所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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