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我曾经有执念的那个,不……
“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大人这么多年,还未想明白么?”
“系铃之人倘若还在,又何来心疾?”
“这便要问大人,这强留下的,到底是谁的执念?”谢衍面上尤带着笑意,字句间却隐隐携了几分压迫感,他慢慢问道:“是东南王宸桉的,还是你的?”
璀错听着两人打哑谜似的你来我往,只眯着眼打量了谢衍一眼。
她就寻思着,他好好一个妖族少君,跟着她来下界凑什么热闹。果然是无利不起早——单听他这话说的,他来下界必然是有他自己的算盘。
不过她也没多计较,两人各有来意,那便搭个伙,各办各的事儿罢了。
妄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周身灵力波动,带着些阴森森的凉意。
“你究竟是何人?”
“替上面办事罢了。”谢衍抬手往上指了指,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大人心里想必已经有了答案,不然今日,又如何能放我等活着进来?”
“灵滩的灵潮已后继无力,隐有枯竭之兆。”说到这,他瞥了璀错一眼,将“常人”两个字咬的极重,“常人兴许瞧不出虚实,大人也要自欺欺人下去?”
璀错默默白了他一眼。
妄邪的灵力陡然一收,画得再好的美人皮也显出疲态,他叹息道:“是他的执念,又何尝不是我的。跟我进去罢。”
趁往里走的这个空里,谢衍给璀错传音解释了一番。
下界不比其余两界,消息一向埋得深,闭塞得很,兼之这事儿说来也算东南王的丑闻,更是得藏着掖着的。
现任的东南王宸桉,乃是夺了其兄之位。
约莫五百年前,当时的东南王暴毙,那位东南王是位女子,留下二子一女。有传言是宸桉弑母夺位,后被其兄长反杀,但后来宸桉好端端地出现在人前,传言的后半段不攻自破,但其母是不是丧命于他手,便没人知晓了。
宸桉为人喜怒无常,却天赋极高,本也没多大岁数,一身修为却精厚,就连鬼王也曾留意过他。
这样的人若一心想做成什么,哪怕是众叛亲离不得善终,也会做到。
是以他最终逼得兄长宸翊禅位,他便成了新的东南王。
后来,宸桉和宸翊的妹妹千澜从某日起便再未出现过,再后来,宸桉也不再露面。
直到如今。
这其中不少蹊跷,但除了当年亲历过的人,怕是再无人知晓了。
能知道这些,已很不简单。璀错思衬了一会儿,他说是替上面办事,上面这人又对下界秘闻也略知一二,于是她直白问道:“所以,你来此,是替神君办事儿?”
谢衍没再同她传音,璀错便当他默认了。
怪不得他对神君多有维护,偶尔说起来时,她说两句神君的不好,他脸色便黑下去,敢情儿是他上头的人。
三人一路往里走,过了两道暗门,又进了一道结界,才算是到了。
偌大一间屋子,地面用的是千年玄冰,雾气袅袅升起来,氤氲在屋子的下部,与天宫云境有几分相似。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正中间放着一张寒玉榻,榻的正上空最顶上,虚浮着什么,流光溢彩。这是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但屋子四处是冰面,不断反射着光芒,倒也亮堂。
榻上有一人静静平躺着,一身玄色衣袍拖到地上,璀错不必上前,便察觉他没了气息。
妄邪主动开口道:“灵滩是维持整个东南城结界的关键,每任的东南王都会以自身为引,用魂力维持灵滩灵潮的正常涨落。”
如今灵潮渐有枯竭之兆,意味着宸桉魂力已近磨灭。
魂力磨灭,便是通俗意义上的魂飞魄散,只是后者是一霎的事儿,前者将这个过程拖得极漫长,结果却都是消散于天地之间。
谢衍只走上前看了一眼,便道:“大人可知道,这是何物?”
“前尘镜,”妄邪平淡道:“确切来说,是前尘镜的一块碎片。”
谢衍微微颔首,“不错。前尘镜的碎片也多少有些作用。譬如说,将前尘往事不断回溯重演,虽不能改变什么,却能一遍遍见到再见不到的人,回到再回不去的时间里。”
“可只这一样,顶多是叫东南王耗损修为罢了,万万牵扯不到魂力上。”谢衍闲闲抬眼,“大人若是不能坦诚相待,我等又如何能解了大人这燃眉之急?”
妄邪闭了闭眼,艰涩开口:“千澜郡主病故,又因着郡主先天不足,魂魄本就是残破的,这一病,磨掉了她的魂力,连一丝精魄也未能留得下。王爷他信了上古传言,想炼出引魂灯来。”
“他对郡主爱而不得多年,那份感情已经偏执到疯魔,就算是毫无根据的传言,只要有一丝希望,他竟也信得。”
璀错面色怪异地看了一眼谢衍,下界民风竟开放至此?他们二人不是兄妹么?
谢衍以为她在意的是引魂灯,便解释道:“引魂灯,以至邪至阴之气,引至真至纯之魂。但还未有人成功炼制出过引魂灯,只存在于典册秘籍中罢了。”
妄邪继续道:“引魂灯炼制之法阴毒,对自身损耗极大,炼制失败后,他魂力便单薄到好似一捏便能碎了。”
“为了维系灵潮涨落,他将灵滩之契移了大半到我身上。”
宸桉当时万念俱灰,甚至想直接将东南王位拱手于妄邪。但妄邪若继东南王之位,于理不合,正逢多事之秋,恐城中再生事端,不若以宸桉的名号先压着,徐徐图之。
只是妄邪出任不了东南王,灵滩之契就必有一部分,还需系在宸桉身上。
谢衍一挑眉,“后来他便借前尘镜碎片,给自己造了一个永也走不出的梦,一遍遍活在过往里。”他用的是笃定的语气,“直到魂力愈发不济,现只剩了若有若无的一缕。”
妄邪握紧了拳,又慢慢松开,“他自进来后,便自设下结界,所有人都不得入内。直到我发觉灵潮不对劲,才强闯进来,他那时便没了气息,只有一丝魂力还藏在前尘镜中,不肯散去。”
谢衍审视地看着他,“以你如今在城中的威信,早便可以问鼎东南。他这最后一丝魂力散了,你大可顺理成章出任东南王,缔结完整的灵契,灵潮也不会出岔子,岂不圆满?”
妄邪猛然抬头,“我一日奉他为主,便终身为他考量。”
谢衍笑笑,“好。画皮中能有大人这般性情的,属实不易。”
妄邪看他一眼,“我只一个要求,将他这丝魂力留住,从前尘镜中引下来,我自能温养着,送他重入轮回。事成之后,前尘镜于我也无用,你自拿去便是。若还有别的要求,我力所能及的,也会尽量满足。”
“但倘若你未能成功,”他眼睛危险地眯了眯,那张每笔画得都恰到好处的美人皮上便显得有些阴森,“就算你是神域里头那位的人,也得把命留在这儿。”
谢衍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好。”
璀错也不知怎的,就从他的神色里读出他没说出口的那句“你有这个本事留下,就尽可试试。”——虽说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底气。
妄邪这要求本就高了些,还只许成不许败——此番就算他们不来,宸桉这魂力也迟早得散。再说,他既然执念至此,拼得魂飞魄散也不肯脱离前尘镜,又哪是那么好引他下来的?
谢衍同她传音道:“引他魂力,还需得入到他在镜中的前尘梦里,找找转机。你同我一道进去?”
璀错一寻思,若能看见四百年前宸桉的记忆,该会知道不少下界的门道,她查起堕鬼来也要方便些,便答应下来。
有妄邪亲自给他们护法,密室又极静,不会有外人进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谢衍便借着妖力作掩护,生生将前尘镜里的那场梦撕开一个缺口,拉着璀错以魂入内。
魂魄在与镜中环境相适应,是以他们滞留在一片虚空之中。璀错闲来无事,便同他搭话,“你当真有十足把握,能把东南王带出来?”
谢衍不动声色地借凤凰的本源之力同这本就属于他们一族的神器建立联系,漫不经心道:“五成。”
璀错瞥他一眼,“那我现在出去还来得及么?等明日还能来替你收尸,保准给你送回北山。”
“有三成把握,便值得一试。”
璀错欲言又止。她若是有他三成自信,也不至现在还是个闲散仙君。
又等了一会儿,璀错问道:“那我们是如何出现在他梦中?”
谢衍该做的准备皆已做完了,腾出空来仔细同她解释:“这场前尘梦的主角只有两人,宸桉和千澜。所以想要让宸桉残存的那丝魂力从镜中脱身,也唯有从这二人身上找到转机,助宸桉堪破他的执念,放下前尘。”
璀错皱着眉道:“但前尘梦只是他从前的记忆不断重演,从开始就注定更改不了结局。真的能有五成把握?”
“不错,”谢衍笑笑,“只是你没发觉么?宸桉残剩的魂力根本撑不了这么久,这些年是妄邪,以他自己的魂力为代价,一直在替他续魂。”
“其实若是为了宸桉好,倒不如随了他意,让他慢慢消磨在前尘往事里。”
璀错抬眼看他,“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猜到了,才会问妄邪,这到底是宸桉的执念,还是他自己的?强留不得的道理,妄邪心里也清楚,所以即便宸桉的魂力未能留得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谢衍赞赏地看她一眼,拍拍她肩膀,“变聪明了。”
璀错叹了一口气,“这一个两个,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这么深的执念。”想到这儿,她随口问道:“严歇,你也对什么东西生过执念么?”
谢衍深深看她一眼。
是不是有过执念,他也分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宋修的那年深秋,似是永也过不完的深秋,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下来,覆了满院子。
他曾觉着,人间的景当属三界之最。兴许是人间的朝暮短,四时也换得勤快,每个时令上,都有独有的那份美感——那种稍纵即逝的瑰丽,是上界抓不住的。
直到走过那年的秋冬,再往后,春去春复来,他才惊觉,原这人间,也是一片空寂寂的荒芜。
其实在宋修死后,他神魂归位前,曾有短暂的那么一段空隙。他那时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谁,明明已经从那具凡人的身躯里脱身而出,满心想着的,却是去她坟前看一眼。
女娲石被天宫带了回去,坟墓里空空荡荡,只一面孤零零的护心镜留在里头,被他捡了回去。
谢衍慢慢道:“我曾经有执念的那个,不是个东西。”
璀错没想到他还真有,刚要接着问,便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拉着她往梦里进。
她被拉进去前,只听得谢衍最后一句“你我分别进到宸桉和千澜的身体里,成为他们,顺着往事的发展走便是。你进宸桉。”
她反应了一下,她是宸桉?那他岂不是千澜?
等等,严歇还有这种爱好的?
30. 三合一 “你要学会爱惜自己一些。”……
“二公子?二公子醒醒。”
宸桉睁开眼, 屋内过亮的光线使他不禁有些目眩,他眯了眯眼,打量了一圈四周。
“城主有位贵客, 正在接待,恐怕是不能见二公子了。二公子不如换个时间再来?”
“好。劳烦容姨同母亲说一声, 明日我再来给母亲请安。”宸桉声线偏低一些, 却不醇厚, 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朗。但一开口便是男子的声音, 还是让璀错适应了好一阵儿。
面前这位是宸桉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容念。容念也是看着他们兄妹三人长大的,一直被他们叫容姨,也确属半个长辈。
此时她看着宸桉走出去, 微微摇了摇头。
城主这三个子女,二公子整日阴沉沉的,叫人猜不透, 三姑娘又带了胎毒, 魂魄先天便不全。唯有大公子,温润知礼, 可惜就是于修行上天赋差了些,不比二公子得天独厚。
璀错走出去便发觉, 这满宫的人好似都躲着宸桉似的,远远绕着走。她脚步略顿了顿,继而一转,去了花园里。
她愈走愈偏, 直到走到四下无人的荒凉地里, 才停下来。
璀错手一招,而后咬破自己的食指,凌空画了个阵法, 诡异的绿光顺着阵法的纹路流动过去,转瞬即逝。
自阵法正中飞出一只秃鹫,一身羽毛油光水滑,可它头部却只有森森白骨,空荡荡的眼眶偏过来,“看”着璀错。
璀错动作娴熟地将左手臂上的衣裳往上推了推,右手凝出气刃,自左小臂上割下一块肉来,喂给秃鹫。
璀错在心里骂了一句。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宸桉是个疯子,她不知道这个疯子疯到去修了恶鬼道。她要是知道,说什么也要去当千澜。
下界鬼修说是只有鬼道一道可修,但其实不然。还有一道——恶鬼道。
恶鬼道看似与鬼道无甚区别,除了修行者本人,旁人也极难发觉他所修的到底是哪道。
恶鬼道并非是人人皆可修,对血脉、天资等要求苛刻,且恶鬼道的路只会越走越窄——入其道门之人,身体构造会慢慢变化,几近重构一遍,虽说自愈力会强到不会轻易死于他人之手的地步,但他本身也活不久了。
修鬼道,本就求的是脱离轮回之苦,早得正果,恶鬼道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简单来说,修得越好,死得越早。而轮回又是讲福泽德报的,恶鬼道用的那些阵法,于福泽有亏,日后即便入轮回,也少有善终。
璀错头疼地看着眼前低低盘旋两圈后飞走的秃鹫,手臂上生生少了一块肉的伤口已经愈合如初,但疼是真切疼过的。
宸桉以自身血肉饲养的鹰鸟不止这一只。他以这些邪物作他的眼睛耳朵,见识过了太多阳奉阴违,本就阴沉的性子便愈发乖戾。
璀错站在花园最偏僻的一角里,远远听见有少女嬉笑的声音,那只秃鹫随着她的心意,在笑声来源处盘旋,那处的景象便系数收进璀错眼底。
五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前前后后走着,为首一个身着石榴裙,眉目如画,左眼眼尾下一滴红色泪痣,更衬得整个人有种易碎的脆弱美感。
美人儿终归是美人儿,即便脸色不太好看,也别有一番风味。璀错一眼就认出,这是千澜——换个说法,也是严歇。
她心头一热,那只秃鹫直勾勾地锁住千澜,仿佛随时要俯冲下来一般——那是宸桉的情绪,浓烈得有如暴雨打芭蕉般,分不清是占有欲多一些,还是毁灭欲多一些。
宸桉放出的鹰鸟,若非有一定修为,是瞧不见的。是以千澜一行人毫无所觉,只叽叽喳喳地往花园中央走着。
那时的宸桉只这般远远看着她,阴鸷的目光紧紧盯在她身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但璀错自然是要与严歇碰碰头的,便朝她们那儿走了过去。
另外四个小姑娘望见宸桉时,齐齐噤了声,朝宸桉行了一礼,叫了声“二公子”,便飞快散开。
一时便只剩下宸桉与千澜兄妹二人。
谢衍在看见宸桉那张常年冷着的脸上扬起的灿烂笑容时,便觉不对,下一刻,他听见少年的声线低低道:“千澜,来,唤声二哥哥听听。”
谢衍不想说话。
“好了,说正事儿。”璀错肃了肃眉目,“你那儿可有什么异常?”
谢衍摇摇头,开口道:“我只见过宸翊。不过他们这个兄长,不太对劲。他来竟是劝我多同宸桉亲近亲近。”
千澜的声音清泠泠似玉碎般,同她的长相倒是搭得很。
璀错强忍住笑,“嗯”了一声。
谢衍被她这一气,话还未出口,就咳起来。
璀错假情假意地上前一步,给他顺了顺气,“别动气,千澜妹妹魂魄先天不全,身子骨弱得很,得好好将养着。动气多伤身呐。”
谢衍瞥她一眼,小声骂了一句“白眼狼”,方道:“你该走了,我要去找城主。”
他拿了千澜这个身份,就是因着千澜先天不足,魂魄残缺,又打从胎里便染了毒——这样的身子,多活一年都是福分。
这些年来,凭着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她勉强入了道门,但于修行上,也注定走不远。
好在修得了些微薄灵力后,兼之城主时不时为她传输灵力,她能抵御住浑身无时无刻不在汹涌的疼痛——这是她自胎里带出来的毒,治不好了。
唯独每回人间月圆之日,鬼门关大开之时,阳气与阴气互通,她再压不住疼,要生生捱一夜去。
当年城主怀着千澜时,遭人报复,才叫千澜成了这样,他们的父亲也因此殒命。是以城主对这个女儿总格外关照,觉着愧对于她,一身灵力多用在了给千澜续命上。
但每次十五之夜她会犯病这事儿,除了城主再无旁人知晓——这弱点太明显,城主怕有人借此对千澜不利。
这些谢衍早便知道——千澜受的,他们二人间必得有一个人去受。
那倒不如还是他来。
璀错依着记忆回了房。
秃鹫飞到前殿议事厅,不远不近地藏匿着身形,白骨望向厅内。
城主在厅内来回踱步,沉着脸色,似有心事。
不一会儿,容念引着一人进来,又在城主示意下退了下去。
那人衣着普通,是中年男子的模样,脸色却苍白得过分,鬓角已覆了白霜。
他颤颤巍巍行了一礼,“拜见城主。”
城主将人扶起,面上闪过一霎诧异,却不待开口,那人便道:“诚如城主所见,我已时日无多,此番来做的也并不是认亲的打算,不过是想在入轮回前,来看一眼二公子罢了。”
听到这儿璀错心头一震。
城主叹息一声,“你去见一眼宸桉,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孩子生性就不太亲近旁人,乍一知道他并非我所出,怕是......”
那人勉强笑笑,“城主大可放心,我只远远看他一眼,全了心愿便走。我这将死之躯,又在他刚出世便抛弃了他,又有何脸面在他面前露脸?”
璀错聚精会神听着屋里的动静,慢慢拼凑出当年的全貌。
东南城在城主濒临生产之际出了乱子,最后虽平息下来,但真正的“宸桉”也因此而死。城主悲痛万分,恰在机缘巧合下,捡到了一名弃婴,也就是现在的宸桉。襁褓中的婴孩根骨极佳,城主执意认定这就是天道补偿她的孩子,于是便抱了回来。此事隐秘,除她外,再无他人知晓。
宸桉的生父也是后来寻了多年,顺着蛛丝马迹,才找到东南宫来。
璀错在心里啧了一声。
他这生父,为了替妻报仇,强修了恶鬼道,甚至连襁褓中的孩子都顾不上,直到大仇得报,才想起来寻自己儿子的影踪。而恶鬼道于他也走到了尽头,不日便要堕入轮回了。
这份狠绝,在宸桉身上,也见得到影子。
宸桉知道了他想知道的,秃鹫悄无声息地振翅离开,临走前空洞洞的眼眶朝前殿后门生涩地一转。
前殿的后门,身着石榴裙的小姑娘端着一叠她亲手做的点心,本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没成想却将屋里的话听了个全——城主心神不宁,连屏障都忘了设。
谢衍内心毫无波动,只看着自己如削葱根般的手指,琢磨着他该怎么尽可能地在做点心之类的事情时,避开璀错。
璀错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宸桉与千澜便不是亲兄妹,最起码她当宸桉的这段日子,不必别扭着了。
第二日,璀错去向城主请安,她进到房中时,宸翊已经在里头了。
宸翊与宸桉身形相仿,正在屋里同城主说话,逗得城主不时发笑。他看见宸桉进来,率先唤了声“二弟”。
璀错先向城主行了一礼,唤了一声“母亲”,方面对着他,叫了声“大哥”。
宸翊笑着道:“不过几日不见,二弟修为又长进了,着实是天赋异禀。前些日子受的伤可好些了?大哥那儿还有些药膏,既能加快愈合,又对修为有益,过会儿给你送去用用看。”
这人是严歇点过名的不对劲,璀错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桉儿,”城主笑着唤他,“闲来无事便多同翊儿出去走走。修为固然重要,但整日闷在房里,会闷坏的。”
璀错低低应了一声,再不说话,只陪着坐着。
宸桉一向这般,城主早便习惯了,只同宸翊又说了会儿话,才道:“再过段日子便是人间的上元节,城中也许久没有热闹过了,我预备着到时候大办一番,热闹热闹。你们也跟着去玩玩罢。”她看了宸桉一眼,“尤其是桉儿,再不许又自己待着的了。”
宸桉乖巧答应下来,便同宸翊一道出来。
璀错正准备走,却被宸翊叫住,“二弟。”
宸翊打量他一眼,面上仍笑得像个宽厚的长兄,“此次怨气溢入凡间之事,母亲既已交给我去查,二弟便省些麻烦,不必再管了。”
璀错唇一勾,总算碰到与怨气相关之事了。她运气还不错,这不过是刚来而已。
她慢慢回道:“大哥查大哥的便是。”言下之意便是不肯了。
宸翊倒也崩得住,只哥俩好地拍拍他肩,“罢了,你若是觉得好玩,便耽搁些时间也无妨。”
有宸翊提的这个醒,璀错用了些时间,慢慢摸清了宸桉所有的底牌。
他早就开始着手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只是他这性子并不会去费心打理,是以都是一盘散沙,毫无章法。但单个儿拎出来看,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譬如妄邪。
璀错见到了宸桉记忆里的妄邪。画皮与梦境外的那个相比,除了梦境外那个画技愈发精湛,是以面容愈发好看外,无甚大的区别。
妄邪本是个小鬼,因着画皮鬼的身份,在东南城内被其他小鬼欺负。直到有一日,他被人戏弄,撞到了路过的宸桉。
一群小鬼慌忙冲宸桉行礼请罪,宸桉那日却并未发作,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小鬼们跑到另一边去,继续欺辱小画皮。
等那群小鬼散了,妄邪趴在地上,挣扎着起身,宸桉才不慌不忙过去。
宸桉蹲下身看着他,问他想不想脱离这儿,跟他走。
妄邪忙不迭点头,下一刻却听他充满恶意道:“你跳进忘川里,绕着整个东南城游一圈,游回到这里。我在这儿等你,你若能活着回来,我便带你走。”
妄邪怔住。忘川水,那是多少鬼怪都避之不及的存在。沾上忘川水,便要受万蚁啃噬之苦,稍有意念不坚,便永留在忘川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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