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苦情戏
白倾沅从召宜处出来时, 腿有些软。
她扶着门框,额头脖子上全都是汗,被吓出的冷汗。
秋日凉风拂过, 她即便是站在太阳底下, 也冻的厉害。
泠鸢见她发抖,忙上来为她披好披风, 她顺势握住泠鸢的手,颤着声道:“皇帝今日出宫了没?”
“出,出宫?”泠鸢一头雾水, 哪里会知道这一回事。
“你跟我去顾家, 现在就去。”白倾沅好歹还残余着最后的理智, 知道此时该找谁去质问。
昨日顾言观告诉她,他那一把火,都是小皇帝的授意。
因为陶宣不愿见着太后将蒋家发扬起来, 他想自己握住兵权,苏疑碎和覃质此时刚失了摄政王这个主子,正是拉拢利用的好时候。
可既然他们能在顾家倒台后继续走到这个地位, 便不可能是会乖乖听话的,所以他需要请顾言观出山。
苏疑碎和覃质对顾言观这个旧主都是有情谊的, 靠顾言观去说服他们,多少比陶宣硬邦邦地只会宣扬好处画大饼来的有用。
“那陶宣请你出山, 又给了你什么好处?”白倾沅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问的。
“工部侍郎。”他说。
当时她还怀疑,顾言观去工部,那一身本领所长岂不是真的要遗憾终身了,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工部只是一个跳板,一个由头。
让陶宣知道他还有世俗的欲望, 知道他对金银财宝并非真的不为所动,知道他其实也是有软肋好操控的,这才是重点。
他并非真心要帮陶宣。
因为她的马车刚到顾家门口,便见到江韶华和陶宣正有说有笑地从顾宅中出来。
她措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摔在马车边上。
“县主。”泠鸢忙惊呼一声扶住她。
陶宣和江韶华闻声望过来,小皇帝先发制人道:“嘉宁县主怎么也在这?”
白倾沅整理好仪容,与他们疏远了距离道:“我先前在灵泉寺上受过顾将军恩惠,如今听闻顾将军重新开府,便想着来恭贺一番。”
陶宣对此并无怀疑,朗声笑道:“县主有心了,只不过从今往后就不该称顾将军了,是顾大人才对。”
陶宣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看来就算后宫的一堆烂事没解决好,只要前朝能够攥在手心,也是十分满意的。
至于江韶华,她一见到人,脑海中便自觉响起召宜早间对自己说过的话。陈年秘辛顺着风钻进她的耳朵里,叫她再不能以常色示人。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彼时脑袋发懵的她只能问出这么一句话。
召宜靠在软枕上,笑得悲凉,“就当我自私吧,他们把我当替身那么久,骗了我那么久,我总该讨些报酬回来。我如今只不过是将一些事情告诉了你罢了,你若下手,便将我那份一起下了,你若收手,那我也没什么损失。”
“阿沅,你可千万不要像我一样,不知不觉就被禁锢了半辈子。”
她记得召宜最后的眼神,不是哀痛,不是惋惜,而是怀念。兴许,她是在怀念曾经那个没有嫁给陶灼的自己吧。
那样端庄淑雅,冰雪聪明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嫁给除陶灼外的任何人,应当都会幸福一生。
她的视线停留在江韶华身上,迟迟没有移开,陶宣和江韶华皆感意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江兄,这是你惹的桃花债?”
江韶华的确有自己的过人之处,陶宣不过与他接触了两三回,便肯屈尊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而他只是笑笑,委婉道:“江某与嘉宁县主不过一面之缘,陛下实在说笑了。”
“诶,都说了在外头就不用叫这称呼了,叫我陶兄即可。”陶宣拍拍他的肩膀,看似随意,实则却又矜贵得很。
“是,陶兄。”江韶华灿若朝阳,文质彬彬道。
陶宣这才如意,刚迈出一只脚要走,又想起来站在一旁的白倾沅。
她依旧盯着他们在看。
他不自觉地摸一把自己的脸,转身问向江韶华,“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并无。”
“那她何故一直盯着我们看?”
“兴许……你好看。”这番玩笑话从斯斯文文的人嘴里说出来,总有些别样的意味。
陶宣差点当了真,打量几眼他的五官道:“江兄长得也是不赖,说起来,咱俩有些地方还挺像……”
“美丽的特质都是一样的,丑陋起来才是千奇百怪。”
陶宣仍意犹未尽地琢磨着江韶华的脸,冷不防叫白倾沅这一句话打乱,嫌弃地瞅了她一眼。
本想张口讽刺她的话都滚到了嘴边,却又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夸自己,怡悦道:“真是新鲜了,嘉宁县主这张嘴是去灵泉寺上开过光了?”
若是往常,白倾沅还会有闲情逸致与他拌嘴几句,只是到了如今,她见陶宣只觉悲哀。
她沉重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进了顾宅。
身后陶宣依旧与江韶华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稀罕的恍若半生没得过这么一个知己。
蓦然,她回忆起上一世的陶宣。他们俩虽一个为帝,一个为后,但从没有过合拍的时候,遇事都是急躁的脾气,怒火极易被激起,她想,前几年闹成这样陶宣居然都能忍住没将她废黜,真是不容易。
至于后来废后,那是太后的旨意。白家于他们已经没了任何的作用,留着个傀儡皇后还有什么意义。
陶宣是个有抱负的人,她知道,只是他那些宏图大志的实施全都得基于召未雨为他编织好的锦衣天下里,若是离了召未雨,以他的脾性,治好天下只怕是难得很。
但他自己从来都并不明白这一点,先前陶灼还活着的时候,他总以为是陶灼这一座大山在压着他,只要掀翻了陶灼,他就自由了。
而事实告诉他并非如此,陶灼死后,召未雨又成了他独立路上最大的阻碍,他要干出一番成就来,还得从他母亲手里夺权。
她不知上一世的这个时候,顾言观和江韶华都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上一世陶灼死的晚,等到召未雨真正动手除掉人已是建承九年的事,那时蒋家的军队已成气候,召颜嫁进宫里也已诞下皇子,所以即便是陶灼死了,陶宣也一直没能从自己母亲的掌控中脱离出来。
逃离了溪流的雨滴,不知它的尽头是汪洋大海。
直到她去世,陶宣都还被召未雨的权利笼罩着。
这个皇帝当的的确没劲。
她一路失神,脚下不知停歇,直到一片月白的衣摆出现在她眼前,才叫她止住了步伐。
目光顺着未及地的衣摆向上,她看见顾言观沉着的脸,一时心头涌上许多疑问,最终挑挑拣拣,先开口道:“是你故意叫江韶华来这里偶遇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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