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长相决绝
西北之地的四季没有那么分明。冬日过去,春风只吹了那么几天,炎炎夏日就覆盖了整个蛮地。突厥人似乎天生就热爱冬夏两季,这些日子正是果子成熟的好季节,各地进贡的奇珍异果花样百出,阿跌舍尔又赏了燕宸不少,燕宸对吃的要求不高,便把这些水果分给了下人们。
“后厨的客库阿伯家小女儿刚出嫁,他一个人怪孤单的。你亲自把水果送他,就说是我给他的礼物。让他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尽管跟我说。”
“好。”
华亭之中,傲英认真写着每一条记录,却是因为右手腕上的伤还未好利索,异常缓慢。燕宸见他抓笔都有些吃力,便说:“你去歇着吧,我自己来就成。”
“我可以帮你的。”在这种事情上,傲英就异常执着。自从离娘死后,这燕府上没了打点的人,燕宸很多事都只能亲力亲为。他本就身子不好,还得被阿跌舍尔坑害,傲英心疼他,便应下要帮他打点府里。
看着傲英那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写字的样子,燕宸既欣慰又复杂。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少年这样对他,叫他大人,说会一辈子对他好。可到最后,他发现,那不过是一场骗局。
是梁玄靓给他设下的骗局。
“你怎么了?”见燕宸面露哀愁,傲英以为是自己写的字太难看惹了对方不高兴,他赶忙说到:“对不起,我重写。”
燕宸笑着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我并非是怪你,只是想起来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既然是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它了。”
“大人。”轻柔的女声响起,燕宸松开傲英的手,转过头。哥舒安走近,见他们正在整理进贡的账簿,那本子上歪歪扭扭写着“字”。
“这是……”
“各地进贡的水果,我打算分给府上的人。”燕宸淡声说到,“你若无事,便回去吧。”
这冷淡的态度叫哥舒安十分难受——从成亲的第一天起,燕宸就对他冷冰冰的。明明这人对其他人都能露出温和如曦的笑容,唯独面对自己,总是冷着一张脸。前几日哥哥来燕府探望她,问她与燕宸夫妻之事可还算顺利,可燕宸一直住在书房,根本就没有碰过她,叫她如何回答。如此下去,她只能一直被燕宸嫌弃。
主动一点,说不定会有转机……
“大人,燕柔可以帮你们。”哥舒安说,“我会写汉字的。”
“哦?”燕宸看了她一眼,略微思索,将傲英手中的账簿和笔给了哥舒安。傲英顿时就有些不开心,可他又不能生气,只能看哥舒安一脸笑容地从燕宸手中接过纸笔。
燕宸看哥舒安挽袖提笔,不时那纸上就出现了娟丽的小字。哥舒安写的认真,她照着傲英之前写的誊抄了一页,罢了抬头交给燕宸,打量对方的表情。燕宸看看纸上字,又看向哥舒安,不觉一笑,“你的字很好看。”
这一笑,便让哥舒安失了魂。她缓了半晌,才羞涩地应到:“多谢大人夸奖。”
“既然你会写汉字,那便交由你誊抄这些账簿吧。”
“是。”
“大人为何让哥舒安誊抄账簿?”离了华亭,傲英终于忍不住了。之前燕宸让他刺探过哥舒安的身份,她十一岁被阿跌舍尔带入宫中,名义上是替驻守边关的哥舒华照顾妹妹,实际上却是教了这丫头好多汉人的东西。
七年前,阿跌舍尔从那时候就开始打着让燕宸娶哥舒安的主意了。
“就算不是哥舒安,阿跌舍尔也会找别人来。”燕宸笑笑,“既然他派哥舒安来监视我,那我也能总是晾着哥舒安。况且哥舒安还是一个女子,又是哥舒华的妹妹,闹太难堪也不好。分配贡品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让她做些事情也是好的。”
“你总是这样仁慈,对梁玄……”
突如其来的人名,让燕宸神经绷紧。傲英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忙说到:“大人说的是。”
燕宸看着傲英低头的样子,最终没多说什么。他只是拍了拍傲英的肩膀,道:“走吧,去军营里看看。”
一年时间,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分配贡品看上去简单,却也要费一番功夫。哥舒安按着家仆们的品阶,分好之后又把账簿核对了一遍,才挨着门户送去。燕府虽然不大,可这上上下下也得百十来口人,这忙就到了晚上。哥舒华的贴身婢女吉娜见她走路摇摇晃晃,知道她定是腿太酸困,便说:“夫人,咱们现在回去吧。”
哥舒安笑道:“我把这份贡果送给大人,就回去。”
“可您已经劳累一天了。”
“不碍事的。”
她笑着安抚吉娜,走到东阁门口却见一位男子蹲在地上寻摸着什么。
梁玄靓本想着今日日头好,出门晒晒太阳——从地牢被带回燕府之后,燕宸就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这人只是将他丢在东阁,不管不顾,他这月余吃饭都成问题,只能寻着院子里的野草树根,勉强果腹。有几次不知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弄得他腹痛难忍,呕出来好些酸水,可这里又无人管他,只能硬挺过来。
可以确定的是,燕宸不杀他了。但是,也不管他了。
真是不识好歹。
这么想着就出了神,手一松,桃木碗就打翻在地,好不容易从井里捞上点水解渴,这下也糟蹋了。梁玄靓有些气,却是无可奈何,只能蹲下身子去地上摸索。那桃木碗还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院子里翻到的。
“你是在找这个吗?”
轻柔的女声响起,梁玄靓身子一震——说突厥话的女人。
见男子不搭理自家主子,吉娜有些恼怒,呵斥到:“见了大克伯的夫人都不行礼,你这个下人好大的胆子!”
“大克伯的夫人?”梁玄靓有些懵——燕宸的妻子?!!
“吉娜,不要吓到别人。”哥舒安把桃木碗交到男子手上,她蹲下与男子平视,才发现男子的右眼一片疤痕,根本不能视物,而左眼似乎也是没有光芒。一想他方才在地上摸索的样子,哥舒安便明了了。“你是哪房的家仆,我叫大克伯给你分点明目的药材。”
梁玄靓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你怎么还笑啊!”
“吉娜,不要吓他。”
“可他在笑您!”
“我失礼了,还请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听对方说的是汉话,哥舒安有些吃惊——这燕府的家仆居然还有汉人。
点了点头,梁玄靓淡然说到;“我五岁的时候被人贩子卖到西关口做奴仆,后来突厥与大凉开战,我便流落到突厥,是大克伯好心收留了我。本来我已娶妻,与妻子相濡以沫。可我妻子她与我越行歧路,她恨我,便把我的眼睛弄瞎了。一个瞎子,干不了什么活计,我就只能在这东阁潦倒度日。”
想我如今模样,大克伯定是不喜欢的,他早把我忘了。
“原来如此……”
既然是汉人,那就是大人的同族。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容貌也毁了,又看不见,一字一言真挚恳切,哥舒安就觉得这个汉人男子有些可怜。她想了想,把果篮交到梁玄靓手上,“这是今年进贡的鲜果,大克伯没忘记你,特地让我给你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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