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此生不受恩
战至黄昏方休,草木折毁,楼阁倾塌,明秀风雅此刻都成了破败狼藉。顾三阳到底未亲手杀了江岚沉,而是将他废了内丹交予青恒。
修丹道懂医术的弟子在伤员中来回穿梭,受伤弟子直接被安置在了清净峰殿前长阶之下的空地,叶既白也在其中,他孤身靠坐在汉白玉雕青凤的柱子下,身上披着宽大的纯黑斗篷,兜帽盖住了头。
与素衣的青恒弟子们格格不入。
周围的青恒弟子也都有意与他保持距离,当初他们憎恶叶既白,可今日却是他挺身而出,保住护宗大阵,免去青恒周围村镇的灭顶之灾。
厌恶一个人太容易,可发现那人的无辜后,为此忏悔反思却太难。
他们对叶既白说不出抱歉。
直到遍身血气背负玉骨伞的白衣道长赶来,气喘吁吁地单膝跪在他身边,轻轻唤了声:“小叶儿?”
叶既白没动弹,兜帽将他的脸一并遮住,片刻,兜帽下传来声微哑轻问:“都好了?”
柳迁答:“嗯,江岚沉还未死,他们要审,逆寒峰空无一人,廖无风跑了。”
意料之中,叶既白并不惊诧,他蜷缩在黑袍之下,半晌道了句:“不对劲。”
柳迁问:“怎么?”
“廖无风想走,并非临时起意。”叶既白稍稍动了动,却是将黑袍裹得更紧,他偏额靠着柱,“在吕一汀招来厉鬼前,廖无风就已离开青恒,吕一汀闹出这番声势,是在为他拖延时间。”
“小叶儿。”柳迁伸手要去搂他,“至少伯母与你的冤情洗清了,从此你堂堂正正,不必隐姓埋名。”
叶既白顺从被他抱在了怀里,露出了兜帽下苍白如雪的脸颊,他神情淡漠,像是高高在上,又好似游离世外,带几分讥讽道:“洗清了有什么用,能让他们跪在她坟前磕头认错吗?”
他这话没压着音,周围的吵嚷都因此安静了一瞬。
不远处的秦越倏尔一僵,回头瞧了过去。
柳迁也足够狼狈,眸子却盈满温柔,他怀里抱着的人全身都裹在黑袍内,被揽过去时,黑袍滑落,只见叶既白露在外的一截手腕鲜血淋漓,五指沾着干涸血迹,血污斑斑。
他那件黑袍掩着的,是遍身的伤。
柳迁也是一怔,他将剩余的袍子掀开,便见叶既白护腕尽碎,窄袖黑衣有道道裂痕,血污在黑衣之上瞧不真切。周围都是血腥气,他没料到叶既白伤得这么重。
叶既白自己也觉着难受,他浑身都痛,尤其是十指,伤着了骨,血污掩了红肿,两只手都是麻的。
“怎么会这样?”柳迁声骤然沉下去,张口便唤:“去叫许师——”
“不必了。”叶既白打断了他,嗓子沙哑,倦懒地睁开眼,片刻又合上,像是累极了,“抱我一会儿吧,死不了。”
比他伤重的人也不少,但叶既白此刻又痛又累,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他曾经恨不得青恒这群混账自食恶果,今日也大可袖手旁观,然而青恒若倒,一方百姓无人护佑,今日厉鬼肆虐,必然血流成河。
他不后悔出手相助,就是觉着憋屈。
曾以为不会再撼动他分毫的过往,仍然在心头隐秘地泛着细微的疼,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又掺杂了讽刺的酸楚。
叶既白的沉默成了对所有人私欲最好的讥讽。
天阙与顾三阳是外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没吭声,退远了些。
然而青恒弟子却不那么好过。
他们本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无人引导而偏激极端,但无可辩驳的事实摆在眼前,告诉他们:你们一直以来所以为的正义都是错的。
尤以秦越为首,他眼底深沉不见光,如同漆黑的墨。
若论对叶既白的憎恶,青恒无人可及他,他乐于找叶既白的茬,尽管最后输得凄惨无比,但叶既白的下场往往会比他更惨,这也是他为何屡败屡战的缘由。
彼时年幼无知的恨意尽数宣泄在了叶既白的身上。
谁不曾痛失至亲?
叶既白靠在柳迁的怀里,遍体鳞伤,是为青恒而伤。
苏子川和叶子玉也都不复从容,可寻过来瞧见叶既白面白如雪又神情淡漠的模样,也都吓了一跳。
“师父。”叶子玉迟疑地,“叶前辈……”
“无碍。”叶既白启声答了,他倦怠阖眸,哑声道:“柳迁,青恒危局已解,我想走了。”
不等柳迁答话,一道怯怯的低声忽然响起:“那个,前……前辈,您受伤了,我……我给您上个药,再走吧?”
只见白衣少年站在不远处,双手在身前绞紧,眼神都紧张地无处安放。
叶既白觉着这孩子有些脸熟,可他许久不回青恒,也没怎么见过青恒弟子,一时想不起来,“你……”
“我我我,我见过前辈!”那孩子腼腆笑了笑,满是拘谨,“就,就在畑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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