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程泽亿盯了我半天,忽的捂着脸笑了。
“你骗我。”
“你不喜欢陆靳,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我抿住唇:“我没必要骗你。”
“可你喜欢我!”程泽亿双眼通红,“你以前是喜欢我的!陆靳他是后来的,你怎么,怎么能喜欢上他呢?”
“你也说了,是以前。”
“那我们就回到以前,你还像以前那样继续喜欢我好不好?”程泽亿抓着我的手腕,眼里满是期待。
我深吸一口气:“程泽亿,我也是个人。是人总是会累的。我以前毫无指望的喜欢过你,可是我的喜欢在你心里泛不起一丝涟漪。”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把一整颗心送到你脚边,任你糟践?”
眼看着程泽亿红了眼眶,我忍住心里的悸痛,别开脸。
“陆靳对我很好,起码比你对我好。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跟他在一起?”
“可是他放弃你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是陆靳他爸告诉我的。陆靳和他家里人关系不好,你应该也知道了。他爸调查了陆靳近些年的人际关系,结果就发现他的宝贝儿子在外面偷偷养了个男人。”
“陆靳他爸查到了你的资料,又顺藤摸瓜知道了我们两个以前的旧事。商人重利,我只是花了一点钱就得到了你的消息。而你的陆靳已经去了M国。”
程泽亿看见了我脸上的愤怒,心里升起了报复后的快感。
“就是没有陆靳,我以后也会跟别人在一起。程泽亿,你已经从我的世界出局了。”
那双手猛然掐住了我的脖子,夺取着我胸腔里的氧气。
“我会向你证明,哪怕是你死了,也永远是我程泽亿的人。”
眼前的最后一幕,是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我脸上。
程泽亿哭了。
我做了一个梦,它们零零散散的穿插在一起。有孩童时期的,有大学的,有关于李垚的,也有程泽亿的。
只记得在梦的最后,我死了,去了地府,见到了我妈。她还是嫌我丢人,把我赶出了家门。
我醒了,可是不想睁眼。身边传来另外一个的呼吸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
想了一会,还是把眼睛睁开了,如果程泽亿发现我在装睡,绝对不会放过我。
“小锦,你醒了?”
听见他的声音,我本能地感到害怕,脑海里闪现出昏过去前的一幕幕。
“你别过来!”我大叫着缩回角落,把头埋进被子里。
“是我,我是程泽亿。”程泽亿慢慢朝我靠近。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害怕。
“滚开…给我滚开…你别过来…”
房间里进来了一个医生,在我手臂上打了一针,意识又渐渐模糊起来,那是镇定剂。我依旧躲在离程泽亿最远的角落,可惜,针剂里的成分发挥作用了。
往后的日子里,我每次睁眼看见的不在是程泽亿了,而是是一个面容和善的外国医生。
他总是在我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然后给我打下镇定剂。
我开始抗拒任何一个人接近我,尤其是那个医生。
可能是他每次打完针,我都要一个人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我害怕做梦。就算是在梦里,我妈也不要我,现实里没人要,梦里也没有。
“今天感觉好点了吗?”那个医生又来看我,哪怕我从未和他说过一句。
“外面阳光很好,你应该出去看看的。”
察觉到他的靠近,我往里面挪了挪。
“别紧张,我是Frey,听起来很拗口吧。那你叫我弗雷好了,这样听起来比较接地气。”他羞涩地笑了笑。
“你是个很漂亮的Z国男生,我听说过你学过画画是吗?我的妻子也是学画画的,她和你一样,是个Z国人。”
“如果有时间,你们可以见一面,或许能有很多的话题可以聊。”
外面有人叫他,弗雷应了声。
“注意休息,也要多晒晒阳光。”
说完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弗雷每天都来,还会在我的床头放上一束沾着露水的花。接着就坐下来,跟我聊他在Z国的经历和他的妻子。
这天,他带来了一幅画。
“这是我的妻子为你画的,她听了我对你的印象画下了你。”
画中的少年荡着秋千,初阳落入发梢,脸上的笑容恣意且张扬。
我呢?我像个木偶人一样,没日没夜地躺在床上。中度厌食症使我只能靠输营养液来维持机体的日常所需的能量。原先的病号服现在已经大了整整一圈。
显然,画上的少年不是我,也不像我。
“我无意中翻看了你在大学时期的照片。”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行为略失妥当,弗雷抱歉地搓了搓头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照片上的你笑得很漂亮,我想着,你一定也是个活泼好动的男生。我的妻子也喜欢荡秋千,所以我在院子里给她建了一架。这副画就是她在院子里画的,这就是你站在阳光下的样子,我觉得画得很像你,你觉得呢?”
或许是弗雷眼底的认真打动了我,我怔怔地接过画,对他说了从我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谢谢。”
我把画放在了床头,即使灯光熄灭,我的世界变得灰暗一片,也会有一束光存在,因为黑暗也驱逐不走它。
我能和弗雷说上几句话了,他看起来很高兴。其实在面对我时,弗雷也一直很开朗,从不把黑暗的一面带向我。
弗雷的妻子一定是个善良活泼的人,他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直到有一天,来我房间的是一个新来的护士。
床头那没有了鲜花,取而代之的是一瓶写着“镇定”的药。
新来的护士对我说,弗雷医生请了病假,需要在家好好修养几天。也就是没人给我注射镇定剂了,不过这瓶药可以替代镇定剂。
弗雷在很久以前就没再给我注射镇定剂了,但既然弗雷有事,我还是别给他添工作上的麻烦了。
我没有再怀疑,吃药没什么大不了的,好歹不用打针。
手臂上已经有很多针孔了,多到我都快忘记我怕痛了。
几周过去了,弗雷还是没来。
那瓶药也快见了底。
我觉得我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应该是那瓶药的功劳。每次吃完都会很困,但是醒来后,心情会放松很多。
唯一值得疑惑的就是,我的记忆力大不如从前,以前的很多事也渐渐有些模糊不清。
这可能是因为我每天睡得时间有些长。
记不得也是好事,至少不会突然想起来,不会再令我痛苦不堪。
应该是过了一个月的样子,我现在也不太能记得住时间,弗雷回来了。
我第一次下床,去门口迎接他。
弗雷这次给我带的是铃花。
“好久不见,弗雷。”
弗雷的笑容在看见我床头的药瓶时,就僵在了脸上。
“怎么了吗?”我疑惑地回头看去。
“没什么,刚想起来还有点事,我想去找一下院长。”见我点点头,弗雷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我捧着那束铃花,站在阳光下面,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弗雷回来后就变得心事重重的,有时候跟他说话,也会愣住好长时间。
“我想跟你去看一看你的妻子,可以吗?弗雷?弗雷?”
“啊?啊,好啊。”
“怎么魂不守舍的?院长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他想让我升职…”
“是吗?这不是好事吗?那为什么要愁眉苦脸的。”
弗雷看着我,似乎更纠结了。
“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就先带我看看你的妻子吧,那幅画我还没有好好感谢她。”
医院里规定了病人不能随便离开,必须要有医生的证明。
这对弗雷来说是小事一桩。
他带我来到他家,门前的院子里有一架秋千,旁边还有一个摇椅。
“她在屋子里,我们先进去吧。”
弗雷的妻子背对着我们,坐在窗台那画画。
我上前想去打声招呼,但是手停在了半空,怎么也没伸出去。
她坐在轮椅上,裤管下面空空荡荡。
弗雷走过去,轻轻拥住她:
“这就是我常和你说的,那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李锦。”
“怎么不盖条毯子?冷吗?”
女人摇摇头,好奇地望着我:“你好,我是弗雷的妻子,汪雯。原来你就是李锦。”
我也走过去,笑着蹲下来:“你给我画的画很好看,谢谢你。”
汪雯扬起笑容:“你能喜欢就很好了。”
我留在那里吃了午饭,也去看了汪雯的画室。
她的画就和她的人一样,用的暖色调,也能把阳光送进别人的心里。
“李锦,你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
“怎么这么说?”我疑惑地看向汪雯。
“不知道,直觉吧。我的腿…受伤了之后,周围的很多熟悉的事都变了。我也因此看清了很多人,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幸亏有弗雷陪着我。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
汪雯顿了顿,最终笑起来:“但还是希望你能保持热爱,我很期待能和你再次见面。到时候我再请你来我的画室做客。”
临别时,弗雷又带着我四处转了转。
“李锦,你喜欢你现在的生活吗?”
我看着远处的枫叶林:“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至少现在的生活让我感到自在,我只是我,没有别的什么了。”
弗雷呼出一口浊气:“是药就有三分毒,这是你们Z国的老话,相信你会比我清楚的。人要是安逸久了,就一定会忘记苦难。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
【作者有话说:改了五次了,这次没写细节也没写大概,求审核能过(???????)】第七章
弗雷被调走了,接替他的医生姓张。张医生每天替我检查完身体后,还会翻看我的药瓶。
这已经是第二瓶了,又快要见底了。弗雷离开前的那一番话,实在是可疑。我没有头绪,所以连带着对这瓶药也变得有些抗拒。
张医生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叫来了护士,负责每天监督着我吃药,一点花招也耍不了。
记忆力是越来越差了,我没有精力和他们周旋。哪怕刚刚才做过的事,一眨眼就会忘记。
这天,他们带着我进了一处房间。
头顶是刺眼的白炽灯,我眯起眼睛。房间里站着其他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而张医生站在他们的最中间。
护士走过来给我注射了针剂,透白的液体顺着针管进入我的身体。
他们在一边嘀嘀咕咕,给我注射的液体很快就发生了作用。
眼前昏花一片,他们的声音就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一样。我晃晃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惜几乎没什么用。
哪怕是现在回忆起那段明天吃药打针的日子,记忆还是有些模糊。
他们给我注射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镇定剂,而是一种催眠药。
小剂量的使用会帮助我提高睡眠质量,但是长时间使用就会损伤我的脑神经,造成记忆力衰退,包括嗜睡,精神萎靡。
但药效也只是暂时的,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为了让我保持这种昏昏噩噩的状态,他们就天天喂我吃药,给我打针,把我当成一个精神病。
“你叫李锦,对吗?”
“对。”
“为什么来住院?”
我想了半天,还是回答不上来,眼前的灯光越来越刺眼。
“不知道…我是生病了吗?”
那几个医生对视一眼。
“嗯,所以你要好好配合我们治疗,争取早日出院。”
他们在说谎。
我没病。
至少现在,我还是正常的。
阳光被窗帘阻隔在外,张医生没有像弗雷那样替我拉开窗帘,反将窗户给关上了。
那天,他带来了一个男人。
他和我一样穿着病号服,跟在张医生后面。
见到那个人的第一面时,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尖叫着缩回墙角。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面,我的记忆中没有他的身影。
“他是另外一个床的病人,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你们要好好相处。”
他说,你好。
他说,他叫季穆。
我没回他,因为我晕过去了。
太丢脸了,我竟然会害怕一个陌生人,还被他吓晕过去了。
他看起来明明是那么阳光开朗的一个人。
是的,阳光开朗。
季穆对人总是笑呵呵的,尤其是在面对我的时候。
“我很吓人吗?”季穆从床上坐起来。
“没有。”我紧盯着墙纸。
“那为什么你不敢看我,是长得太丑了吗?”
“没有。”耳朵尖烫烫的。
“你是只会说‘没有’吗?”
“没有…”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你叫什么?”
“李锦。”
季穆点点头,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的名字。
心脏就这么漏了半拍。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是刻在骨肉里的,那种莫名其妙地欣喜带着突如其来的心酸。
“你很喜欢画画吗?”季穆拿起了弗雷带给我的画。
“应该吧。”
“怎么说?”
“我以前很喜欢。可惜我的手指现在已经不支持我再次拿画笔了。医生建议我多修养,去培养一些对手指灵活性要求不那么高的兴趣爱好。你手上的这一幅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妻子送给我的。”
季穆沉默了一瞬。
“以前出了什么事吗?你的…手。”
“具体原因我现在也记不太清,不过以前的就医资料里应该有写,我去翻翻。”
季穆阻止了我下床的动作。
“记不起来就算了。不开心的事能忘就最好忘了,重新开始也比停留过去的好。”
“那是自己的经历,不论是好是坏,那都记载着你的过去,是它们拼成了一个完整的你。”我捧着画,看着画上的少年。
“如果,要是从前的记忆里藏着你永远也不想看到提起,甚至是,会让你感到痛苦的经历呢?你还会想记起来吗?”
我哑了口。
答案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季穆看起来很疲惫,抚慰性地揉了揉我的头,又躺回了床上。
那天的闲聊之后,我们关系近了一些。大概是借助了药物的力量,我能较好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至少在面对季穆时,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慌能降下去不少。
“你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季穆削了一个苹果递过来。
“我想看看大海,那里我还没去过。”
“你以前不是喜欢下雪的吗?”季穆拿出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果汁。
“是吗?你怎么知道?”我疑惑地朝他看过去。
“你之前聊天时跟我提过,可能你忘记了吧。”季穆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为什么会想去看海?”
我咬了口果肉,嘴里酸酸的:“不知道,下意识地就说出来了。你呢,你有想去做的事吗?”
“有很多。”
我偏头:“比如呢?”
“陪一个人去看海。”季穆半开玩笑地说道。
心脏又开始狂跳,扯得胸腔生疼。
“你认真一点,比如呢?”我移开脸。
“和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你有喜欢的人了?”
季穆点点头。
其实仔细想想,像季穆的这种长相,不去谈几个对象,那确实太对不起自己的这张脸了。
“她长什么样子啊?”嗓子有些干。
“他很好看,会经常笑。”
“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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