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你猜他是怎么遇见我的?
陆无忧两耳嗡嗡,一时间全盘分辨不出是谁在同他讲话,他往后退一步,撞到门上发出闷重的响声。
祁关恨极了,他恨不得将这人剥皮抽筋了。
陆无忧恍然未觉般,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弯起,他记得曾经有人勾着他的手指,轻声细语地说道:「你真叫人恨,恨透了偏偏又要转过头来细细地瞧,怎么跟珍珠似的,真透亮。」
还记得那人说完之后,有人跟在后面接了一句,「大公子说的是你太直愣,不懂变通。」
陆无忧羞赧,对大公子微微一笑。
后来再没对大公子和颜悦色过。
“你成天叫他去死,你怎么不去死?”祁关骂完发了一会儿愣,真不值当,方知何死得太不值当。
怎么就叫这种人搅和上了?
陆无忧被他骂得回过神来,唇色发白,他心里有一面镜子,方知何死的时候那镜子碎了一块,后来人人都来踩上几脚,镜子碎成了细块,如今祁关又来同他说,彻底将那镜子碎成了齑粉。
雪夜落入黑魆魆的风中。
连同心中的那面镜子被风吹去。
陆无忧终于痛得站不住了,他后知后觉想起了方知何陪他在树下看雪,孤零零地拎着一盒豌豆黄,走到他身侧,语气虽然高高在上却又带着一丝温柔,「陆,无忧。」他喊他的名字,稍微顿了顿,像是有些开心,将豌豆黄递给陆无忧,他笑得微微弯起眼角,「你也喜欢雪吗?」
——我喜欢。
「豌豆黄是我今早在街上随手买的,看在你也喜欢雪的份上,送给你吃了。」
——分明是特地打听了我爱吃的才跑去买,厨娘都跟我说了。
“……”陆无忧踉跄地扶住门,垂头哑声道:“祁关,我受不住,别跟我说了……我还有事没做完,你别和我说了,等我事处理完了,你再叫我去送死。”
说罢,他打开门仓惶地走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几乎要委顿跪地。
祁关坐在床头,望着他夺门而出的慌张背影,红肿的眼睛浮起讥讽的情绪。
方知何当真是眼光不好,这人不仅自私,就连承担的责任心也没有,怎么就叫那个笨蛋看上了?!
祁关想起早些年他一路北去就为了给西腹军尽一份力,对御弘大将军格外的仰慕,甚至连见一面都觉得羞赧,当即脸色冷了下来,随后还是缓了缓。
若不是这样,他也根本遇不上方知何。
祁关看着谢青担忧地瞧着自己,他软一软神色,开口道:“他去的时候,有留下什么话吗?”
谢青双肩轻轻抖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说他最对不起你,叫你不要替他难过,他不值当。”瞥见祁关眼眶愈发见红,谢青摇摇头,“还有一句我没听明白……他说如果不是梦就好了,他那时候气都要上不来,嘴里都是血,说得什么很难分辨。”
祁关坐着,良久,轻叹一声,“他大约是做了场美梦,不愿再醒来罢。”
*
陆无忧一头栽进雪地里,摔得一身雪混合着浸湿的泥,玄色常服被弄脏了衣摆,他不管不顾,坐在地上发癔症。
坐了好一会儿,觉得心口没这么痛了,他又爬起来,朝陆苑睡着的偏殿去,这孩子不听话,趁着他出来的功夫又跑回了偏殿。
先前暗卫跟他说的时候,他还反应不过来,后来听他说“殿下说这里有陛下的味道”,他喉咙紧缩,仿佛扼住了他的呼吸,叫他一口气堵在心口,愈发的疼了。
可他也想方知何的味道。
他走到偏殿门口,又摔了一跤,手腕砸在石头上,他一个抽搐,没喊出声,也不觉得多痛。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方知何在他身边大半辈子,他也没叫人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人死了他反而惦记上了,他不敢想,他想的话就要怨自己为何不早一些喜欢他,偏叫他死了,再也不会看他的时候喜欢他。
他呆愣着站在雪地里,偏殿中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衬得窗棂白纸都温柔起来。
雪声轻盈,在他发上,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风声呼啸而过,他记起方知何曾念给他听过的一首诗——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陆无忧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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