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付子钺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因为他一醒来，便听见屋子里有其他人的声音。
“齐文晗？”
“嗯。”齐文晗的声音透露出丝丝的疲倦，但是其中还有一丝丝的满足感，声音低沉沙哑，悠远浑厚。
付子钺坐了起来，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天黑了为什么不点灯？还是说军费开支紧张了，能省就省？”
屋子里十分的黑，一点光都看不见，就算他用手在自己的面前晃了一下，也感受不到一点光。
房间里响起了一阵混乱的声音，好像是谁碰到了什么一样。
下一瞬，一双有力的大手便落在了他的肩头上。
付子钺疑惑地抬起头，眉头蹙了蹙：“天这么黑，你小心一点，要是磕了碰了……”
“付子钺。”齐文晗的声音起了颤，像是冬日里几天没有吃饭被冻了好几天的乞丐一样，方才惬意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刺耳的沙哑，“你刚刚说什么？”
“我有说什么吗？齐文晗，你好像很激动，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突然间背叛西随了呢……”
“付子钺，你刚刚说，很黑？”齐文晗急切地打断他的话。
他看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缕暖阳，看着透亮的房间，再看看睁着眼睛目光发直的付子钺，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但是付子钺刚刚却说天很黑？
付子钺用手臂轻轻隔开他的手，“大晚上的你不点蜡烛，还不允许我说两句吗？好吧，你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
齐文晗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付子钺睡了两天了。
他睡着的时候齐文晗一边部署着防御安排，一边让人去找八皇子慕安宁的消息，还找了不少郎中过来询问他眼睛的事情。
前两天的时候付子钺就有些视物困难，但是好歹还能看得见光，能分得清白天还是黑夜，郎中们也都说他只是惊吓过度，又被人追杀了这么久，休息够了就好了。
可是当他醒来后，付子钺的眼睛非但没有好，反而连一点光都看不见了！
付子钺只当齐文晗这个人的毛病又犯了，他现在手上有伤，身体虚弱，实在是不适合去挑衅他，便服了软。
却不想一双手伸了过来，一手穿过他的膝弯，一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抱了起来。
失重的感觉让付子钺有一瞬的慌神，随即涨红了脸，愤怒地喊道，“齐文晗，你不要这样禽兽！我现在身体非常的不舒服……”
齐文晗却没有说话，而是抱着他朝着外面走去。
从阴凉处走到阳光底下，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照得付子钺暖洋洋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抬起手来，露出一截苍白的腕子，感受阳光的暖意。
“太阳出来了？”
他的声音也带上了颤抖。
他一直是睁开眼睛的，但是他的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身上的暖意融融，却在告诉他，他此时正在阳光底下。阳光普照万物，也照着他，即便是他抬起头来，看向太阳的方向，他依然是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瞎了。
“齐文晗。”付子钺顿时着慌了，挣扎了起来。
齐文晗连忙用力地抱住他，防止他乱动跌下来弄伤自己。他将他抱回到房间里，深深地拥紧了他，“你不要怕，不要怕，我一直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会找最好的郎中，给你治好眼睛的。”
滚烫的身躯贴着他近乎冰凉的身体，好不容易才让知晓自己瞎眼事实的付子钺平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埋首在齐文晗的肩窝里，心情十分的复杂：“是不是化功散的原因？”
他体内还有近一半的毒素未清，如果说是化功散的原因，那是不是说他的毒素清除后，他就能够看见了呢？
齐文晗也这样想。
但是事实更加残酷。
在付子钺昏睡的这两天内，他已经将解药混进他的药里一同喂了下去，如果是化功散害得付子钺瞎掉的话，他此刻应该看得见了才对。
“付子钺，我会找到办法的，等我打败慕安阳，一统天下后，我会替你找到最好的医师，来给你治好眼睛的。”
付子钺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化功散的解药呢？”
“我已经给你吃过了。”在他昏睡的时候，他嘴对嘴一口一口喂下去的。
但是付子钺却依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平复好一会儿心情，推开齐文晗，盘膝坐在床上，苍白的脸上表情变换许久，才慢慢地归于平常。
“眼睛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眼盲之后，他整个人仿佛被人关进了一个永不见天日的暗牢里面。怕黑，是呼保驯化他之后最明显的一个特征，一堕入黑暗中，要么齐文晗就在身边，要么他就会止不住地害怕，甚至自残。
就在刚刚，他已经不小心将自己手上的伤口给弄裂了，掌心一阵阵火辣辣的痛。
“嗯。”
现在他们两个是一条阵线上的了，齐文晗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信任付子钺，这样付子钺才能从他这里感受到安全感。
于是他便将自己的打算给说了出来。
“原先我就是打算先收复大月，再从西随皇帝那里继承皇位过来的。但是公西昶隆和元老院的态度，让我发现他们并不是真的有意让我继承皇位。”
虽然大家都说齐文晗父不详，但是他知道他是先皇的儿子，现在这个西随皇帝只是他的叔父罢了。
皇帝之所以态度暧昧，不过是想要吊着他，让他给西随卖命而已。
“克茶他们那批人，都是元老院的，不出意外将来决定我能不能当上皇帝的人，也是他们……但是他们却想要逼迫你承认烧了粮仓，好以此成为我的把柄来威胁我。”
那会儿正好是关键时刻，所以他当机立断，便反了。
付子钺问他：“可是，万一是我做的呢？”
证据那么充足，为何齐文晗那么相信他？
因为付子镜死了……
齐文晗张了张嘴，想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付子镜死了，所以慕安阳面对付子钺会极度的心虚，从他的疯狂追杀就可以看出来，他这个人极度害怕付子钺，所以不可能有那个胆量冒着危险去联络付子钺让他帮忙放火烧粮草。
正常的推理是这样，可齐文晗只能打了一个马虎眼，说道：“因为我信你。”
付子钺勾唇笑了笑，没相信。
他不相信齐文晗会信任自己，不过既然他这样说了，那么他也就只能这样听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了起来。
齐文晗最先受不住，站起身，说：“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你先休息吧，我出去……”
说着转身就要走。
付子钺一听，连忙伸出手去拉他衣角，慌不择言：“你别走！”
他什么都看不见，一个人呆着的话，会十分的害怕。黑夜就像是一个恶魔，随时随地都在啃啮着他的理智，他不敢保证自己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齐文晗愣了愣，转过头来，看见付子钺揪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上的布条都被血给浸湿了，脸色大变，忙捏住他的手腕想扯下来。
但是付子钺捏太紧了，轻轻拉扯根本弄不掉。
齐文晗焦急地低声哄他：“付子钺，你先放手，你快放手。”
付子钺没动。
他没法了，只好保证：“我不走，我不走，你先放手，你要是不放手，我就真的走了。”
付子钺一听，顿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连忙松开手指。
齐文晗捧起他的手看了一下，缠在他手掌上的布条被尽数染成了暗红色，另一只手虽然没有怎么用力，但是血液也从里面慢慢地往外渗。
“双城！叫郎中过来！”
外面的双城连续好几次被齐文晗给训斥了，这会儿也不敢抖机灵了，叫他去，他撒腿就跑，没用多久就将郎中给叫了过来。
郎中一看付子钺的手，一边解开血淋淋的布条，一边骂道：“本来这双手就没什么救了，要是再不好好养着，到时候连这骨架子都没了。”
他骂归骂，但还是动作很快地给他重新上了药，又包扎了一遍。
待郎中走后，齐文晗坐在他旁边，捧着他的手，轻声问：“疼吗？”
付子钺点头：“很疼。”
大抵是感受到齐文晗心疼又或者怜悯的目光，他停顿了一下，很快便补上了一句：“不过，这也是我的报应，当年我……”
当年他将齐文晗的弟弟一截一截地砍下来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齐文晗突然听见他提这件事，目光冷了一瞬，转开了头打算转移话题：“不要说这件事了，我们……”
“齐文晗，我一直想跟你解释一下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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