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间,萧翊对不归山的一草一木都熟悉至极。
哪条路崎岖人少,哪个山头树多便于隐蔽,他早就摸的一清二楚。
那个黑衣人说师尊他在沧澜峰,应该没错。
临走之前,他还得去见师尊一面,把这些天以来,从黑衣人在后山给自己送心法,到刚刚他说的那一席话,一字不差讲给师尊听。
但是显然,他去沧澜峰并不合适。
朝芜师伯因为自己受伤,沧澜峰人多,一不小心漏了踪迹更麻烦。
还是得回烟云台,等着师尊。
萧翊顺小路去了烟云台,进了正殿,关上门,老老实实的坐着等自己的师尊。
书案上的纸笔摆的工工整整,凤凰花灯静静地落在桌子上,灼灼欲燃。
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
只是… …过了今天,他怕是一时半会儿,再难回来了。
那么以后师尊夜里读书的时候,谁再来为他斟一杯茶呢?
萧翊起身,手指从案几上拂过——
刚进门那年,他曾在这里伏案读书过。师尊有时候会握住自己的手,纠正自己写不好的笔画。
冷香袭来,清晰如故。
师尊也会素手执卷,认真而专注的读一本书,静静的陪着习字的自己。
想来这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三年,师尊给了他很多很多的陪伴,很多很多的爱,多到可以补足他不愿回忆的前十五年时光,多到他也能在师尊的目光里,放下愤恨,学着做一个锄强扶弱,胸怀宽广的人。
他很庆幸,终于有一轮明月,照亮了自己的生命。
从怀中掏出没来得及递给师尊的药,萧翊往里走准备放回原处。
整整齐齐的近二百瓶药码在一起,浩浩荡荡的,看着讨喜又好笑。
想到它们的来历,萧翊笑不出来,
朝芜师伯是个好人,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他……
放下.药瓶,手指顺着柜子往下滑——这里有个暗格。
他早就知道,却从来没有打开过。
鬼使神差地,蜷缩的手指抖动了一下,按开了暗格处的开关。
弹出了一个匣子,萧翊伸出手,掀开盖子——
上面是一幅画。
抽出画稿,萧翊唇角弯弯,眼底一片柔和,这一看就是师尊的手笔。
画上的人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袭黑衣,窄腰长腿,长发高高束起,英气逼人。
看着眉眼神态,颇有几分像过两年的自己——
年纪大了点儿,相貌成熟了点儿。
心底一软,师尊他还真是可爱,一个人偷偷画了自己的画像,还藏着的这么严实。
手指往下捋平落款,萧翊脸上的笑僵在了原地。
景盛十三年。
这是什么意思?
手指无意识的收紧,脸上的笑意也尽数消失。
景盛十四年夏,自己来到不归山参加大比,两人第一次相见。
景盛十三年… …景盛十三年,他还待在孟家!
那年他十四岁!
他和师尊从未相见!
画像上的人… …究竟是谁?!
一股寒意从脚下爬到头顶,他打了个哆嗦,心底针扎似得疼。
这个人… …不是自己… …
萧翊脑海里一片空白,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人抽去了一般,手指颤抖的摸出了匣子里面的另一件东西。
果然!
是《阖梦》!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
画像上这个肖似自己的人,原来就是《阖梦》背后那个人… …
那个师尊要豁出性命去救的人… …
不对!
不对… …
不是他像自己,而是自己像他… …
原来那个一直望向自己,却穿过自己的目光… …
从来都是真的,从来不是凭空猜测!
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这三年,竟然是扮演一个彻头彻尾的替身!
原来他放在心尖尖上捧着的师尊,从来不曾爱过自己… …
“师尊… …”
萧翊轻轻唤了一声,朦胧中又看到那个宛如谪仙的身影,他仰起头,捂住遍布着雾气的眼睛,任由眼泪从指缝无声坠落。
“你拿我,当什么… …”
是替代那个人存在的,虚妄的,可有可无的影子… …
还是你闲暇时聊以慰藉的工具… …
顾溪之… …你爱他,爱他爱到不要命,哪怕是与他有几分像的我,都愿意当成唯一的弟子宠着… …
怎么你对我… …就那么狠心呢… …
养我、怜我、爱我… …
欺我、瞒我、弃我… …
萧翊半抬起头,冷眼看着画纸上那个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内心厌恶到了极点。
泪珠从失去了光泽的浓黑色瞳孔跌落,顺着脸庞打湿衣襟。
他就那么怔怔的站在那里。
不声不响,不言不语。
任由不甘和恨意席卷全身,任由怨念和执念深入骨髓。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周身,少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面无表情的将书画放入匣子里,拎起治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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