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久违的重感冒
姚见颀从外市回来那天,提着被替换的大衣,折线处误憩一片银杏叶,半个丑橘,和一场久违的重感冒。
他怀抱重感冒如同怀抱恋爱。回程的列车上他仓皇地站起来,撞到了置物架,一脑袋都是幸福。他知道自己正在一个晴秋,苦莓与浆果都在犯懒,戴胜鸟也不例外,但没有哪一种物候能够缓解他的症状。
他好莽撞,进家门前他忘记把衣服换下来,于绾和姚辛平似乎多瞧了他几眼,糟了,他却一点也不怕。“晚饭吃过了!”他速速上楼,后悔自己没学音乐,不然就会用脚步置换最得当的音符。
声音,是他在画室打了个震天价响的喷嚏,成了目光的圆心,好像说喷嚏也有风格而这一个不适合你。徐蔚心勒令他痊愈前自学,说他是最危险的传染源,匹配流感高发时段。
“全年都是流感高发时段。”
姚岸在那头述着信手拈来的歪理:“这跟传染源没关系,关乎自身免疫力。”
“所以,我免疫力不达标?”
下楼的路上,姚见颀拾起一只被风抢了亲的椴花。
“对啊。”姚岸开了一听可乐,“沏”地一声,“你左右扭一下,支气管都呼哧呼哧响。”
姚见颀不信任,停了脚,按他说的做了扩胸运动。
“有吗?”姚岸早料到,笑着扔掉拉环。
姚见颀:“我不会得肺癌了吧?”
姚岸笑声更大,还得数落和安抚:“别那么天马行空,你这就是缺乏运动,仰卧起坐又偷懒了吧?”
“最近好冷啊,不想动。”姚见颀走到一壁素描画前,将椴花插进墙与页的缝隙。
姚岸道道:“克服一下,回来我继续监督你。”
“不对。”姚见颀说。
“什么不对?”
“圆锥也得感冒了,我跟他吃了一星期饭还好好的。”姚见颀刻意停了停,换了副更绻的语调,“这与传染源和免疫力无关,与传染距离有关。”
一段深意的安静过后,那边如他所料地响起了一连串的咳嗽。
姚岸用抽纸抹着桌上的可乐,欲盖弥彰:“耳朵还没好全呢,听不太清。”
姚见颀窝藏不住笑意,却没继续隔着电话逗人,得多留些当面说,至少。
“你是不是又在用可乐灌感冒药呢。”
“……没啊。”姚岸赶紧把易拉罐推开了。
“最好是。”姚见颀摸着扶梯下楼,“我得回教室了,你自觉点。”
“知道了喂,祖宗。”姚岸换了个搪瓷杯,手一伸,够到饮水机。
“哥。”
“嗯?”
姚见颀停在伸缩门前,看被切割成菱形的长廊。
“我们是在恋爱,没错吧?”
饮水机亮着红色眼睛,等待纯净水加热到85℃,是一个并不短暂的过程。
姚岸很轻易地走神。长出书架一截的营养学,教室相隔的活动广场投掷的灯光,还有姚见颀到来的头一天,深夜的室外泳池。
很冷,好像淹住他的不是质地平衡的池水,而是一穹一穹的夜,满天的星星要在他耳朵里要溺亡。
他那时为什么要作孽地过来游泳,为了小腿抽筋的时候狗似的刨到岸边,为了肌肉发红,为了眼睛呛水?
不是。在他顺利地罹患急性感冒,他意识到他有了一个佩戴口罩的理由,让他们没法即刻接吻。
此前他们熟知拥抱。姚见颀小时候睡觉很害怕把手丢到床外,发现这一点后姚岸把自己的玉扔到颈后,把他裹在怀中。姚岸经常被姚辛平打,大一点后他与姚辛平对垒,父子都吵红了眼,姚见颀跑过来抱他,挡住了姚辛平也抱住了姚岸的拳脚。某次是他和姚见颀争执很烈,分道扬镳,天空雷暴过后是人工降雨,他们各自追回去,在一棵被风刮倒的树旁什么也不说就只是拥抱。
拥抱是他们存在的样子直到姚见颀给了他吻的形态。
姚见颀说没有那么糟但事实上这非常,他让一个惯熟于拥抱的人突然觉得贫瘠了。姚岸如遭棒喝,拥抱对方可以凭借那么多名目,安慰友善谅解客套萍水相逢海内知己,但亲吻只能凭一种。
当饮用水达到最剧烈的乱序,这一段悬置的时间恰好用来命名。
“当然。”姚岸回答说,“我们在谈恋爱。”
一中的运动场向来开阔,将近15块红绿相间的丙烯酸篮球场地,×的网球场,还有三个排球场,这只是不包括塑胶跑道在内的室外小操场。
秉承着“要学习也要健康”的弹性训诫,最难熬的周三的下午,约有18个班级错峰上课,却能同一时间解放出行。
毕竟,一趟体育课的内容,只在于前五分钟。
大面积的平地上很快跑满了一个个不是抢场地就是干一架再抢场地的莘莘学子,墨汁萃成汗液。此外,也有无意战场专注闲逛的,比如姚见颀。
罔顾体育老师“动一动,别长霉了”的师诲,他绕着大操场走了两圈,完成今日份的运动量,戴着耳机荡回篮球场,中途碰到同样敷衍运动的颜怀恩,后者正躺在草皮上数云有几条边。
“你好哇,学弟。”
颜怀恩拍拍头上的草屑,慢吞吞站起来。
“今天怎么肯出来放风了?”姚见颀摘掉右耳机,搭在肩膀。
颜怀恩不像是一头扎进什么里就不要命的人,嘴上说着常聚聚,但其实很难得碰一次面。
“太开心了。”颜怀恩吹掉手中草色,“过了明天就是今年,6月也很快了。”
他说得眼里光亮,都是想往。
姚见颀不禁问:“怀恩,你大学想去……”
“对了!”颜怀恩乍然拍手。
姚见颀:“怎么了?”
颜怀恩促狭地眨眨眼睛,嘴巴一张一阖:“我、要、听、八、卦。”
大学城东路的某一层康复培训中心,浅色的枫木地板上列着各式样的康复器材,两旁林立着是钢化玻璃隔断的小室,此时一同往中间敞开,面向一水儿蓝色的组合软垫,以及躺姿各异的学生。
在姚岸的大学,运动康复课又名体育生理疗课。
说的当然不是那一大堆涉及生理学医学的理论知识,而是实践课开始后,他们能像现在——躺着。
老师在最前排示范动作,压了个一字马,又简单地讲解疗愈膝关节和脊柱的运动处方,下令两两组合,让一人躺在垫上,另一人帮着抬起一条腿压。
姚岸和展星一组,后者充当躺着的那个,而前者完全忘了老师叮嘱的“徐徐图之”,一气儿把展星的腿掰到90°,然后背抵着他那条腿坐下玩手机。
“不是、姚岸……”展星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你他妈,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姚岸:“稍等。”
“......好。”展星勉强点头。
“没跟你说。”姚岸松开语音话筒,将手机揣进口袋。
“……”
姚岸转了身,撑住他的小腿:“现在尊重你行了吧?”
展星强笑一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姚岸毫不含糊,一使力,将他的腿直接压成了一个钝角。
“我操啊!!!!”展星大声狂号。
近处吴用希和周桓的灵魂被吼得双双震颤,四周的同学也停下了动作,纷纷望向他们。
老师也闻声站起来,眯了眼道:“那边打架了?”
“没呢老师。”姚岸放下展星的腿,“我给他压腿,不小心过激了。”
展星酸疼得牙齿直抽抽,抱着大腿,眼神可以把姚岸活烹了再撒一层川东辣椒面。
“要注意力道啊,别弄受伤了。”老师说。
“好嘞。”姚岸从善如流。
等视线撤去了,他很诚恳地给展星道了个歉,同情地看着对方:“抱歉,哥们,没扯着蛋吧?”
“我去你姥姥的!”展星另条腿踹了他膝窝一脚,“你是不是想虐杀我?”
“真没有。”姚岸开笑道,“这回儿一定好好给你松韧带。”
说罢就要去捞另一条腿。
“别!”展星被针扎了似的滚下垫,“你饶了我吧,我本来只是副韧带肿胀,经你手一过,能给我整成高位截瘫。”
姚岸大笑,也不强求,占了垫子躺下,摸出手机开始敲敲打打。
等待回信的间隙,他揉了揉鼻根,从眼缝里瞧见展星正抱着手肘打量他,还煞有介事地点一点头。
姚岸手掌一翻:“你很闲?”
展星摸了摸下巴,又摇一摇头。
“……”
姚岸没再理会,又拿起了手机。
“你最近很诡异啊。”展星终于下了定论。
正敲到“好啊,回去也给你压一压”的第二个“压”字,姚岸越品越觉得这语义有种说不上来的歧义,刚想删除,拇指却在这问句下冷不丁一抽,摁了发送。
屏幕在日光的反衬下有些晦暗不明,姚见颀伸出一只手遮在左上角,将那行字又览了一遍。
然后,他脸上的线条缓缓流动成一个过分明彻的笑。
“突然的这是怎么了?”颜怀恩歪过头,满脸打量。
“一点惊喜。”姚见颀说。
他手指敲出一条消息,发送,目光重新分给前路和身旁的颜怀恩。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颜怀恩表情乖觉。
姚见颀笑了笑,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他们经过一连串的户外球台,乒乒乓乓的声响环绕耳畔。
“这算是八年抗战成功了?”颜怀恩投趣道,“有没有八年?”
“水到渠成而已。”姚见颀边走边说。
颜怀恩扬眉:“不错啊,你还挺淡泊。”
姚见颀细微地摇了摇头,道:“我开心得要命。”
被网格筛成片楔的阳光和槐树影悉数落在姚见颀白色的脸上,像纸张上的水彩肌理,晕染出蒙昧的温柔。
颜怀恩忽然很羡慕。
他仰头极尽全力地微笑,说:“你们一定要幸福哦!”
“去你的。”姚见颀被他逗乐。
这时一个黄色球体横空袭来,使出尖尖的风声,姚见颀直觉先行,头一偏,那东西梭进了铁丝网格,“嘭”地撞在窗面,随后动能减小,在窄窄的窗沿内蹦跶了几下,消停了。
颜怀恩侥幸地迈出方才没来得及的那一步,重心前倾,和姚见颀一同去看:
一个瘪了的乒乓球。
“oh,man!”余沿追把胶面掉得跟秃顶似的乒乓球拍砸在台上,“又他妈没触桌!”
球桌另一头的陈哲转过来,看见姚见颀和颜怀恩,很无奈地耸了耸肩。
“好久不见!”余沿追一扫暴躁,轻快地朝他们跑了两腿,“你们上哪儿遛去了?聊什么呢?”
姚见颀说:“大人的事。”
余沿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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