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回还
卌壹
当年的舟行雪不知道倒在脚下的是未来的魔主，秉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腰。
没动静。
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还有句俗话害人之心不可有。既然碰见了，舟行雪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扛起这人，被他的体温冻得一激灵，真冷啊，像是刚从千年寒冰里刨出来似的。
好在他是修士，冷归冷，影响却不大。
他步上一山头，荡平山雪，画地为庐，茫茫山头上拔地而起一方竹木小筑，窗牖间烧着一盏灯，避雪而立。
他随手救下的人有一双漆黑的眼睛，醒来后那种锋利的神色褪去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当年的舟行雪最不怕的就是被人瞧。他知道自己好看，也乐得被人看。甚至有闲心在那灼人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啜饮一杯茶。
半晌，那人盯着他握着茶盏的纤白手指歪了歪头，漆黑的眼睛映出烛光，也映出一杯茶，他半是懵懂地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又来了。
舟行雪对这种“这个弟弟我见过的”剧情司空见惯，早些年碰见十个人能有七八个用这句向他搭讪。
他挑了眉目露精心调出的风流色，“也许梦里见过吧，我这脸可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呢，说不准也是你的。”
那人再度愣住了，盯着他瞧。
他身上血迹斑斑，尤其左是胸口处，安置着心脏的地方，血色最浓。胸前的血色已经板结，形成硬黑的一坨，看着颇为唬人。
他穿的一身黑色华服，看制式有些像古早年代凡人帝王所穿的衮服。又不大像，他也算博览群书，从未见过历史上有哪一国的国君穿着这样的衣服。那些国君绣在袍服的国徽何种何种，龙蛇凤狐种种皆有，唯独没有这样一种。如果他没有认错，上面绣着的是一只狻猊。那是香炉和祭鼎上才有的纹案了。
舟行雪对这个人的来历兴趣不大，看气息是个魔修，知道这一点就够了。魔修们除了作风放浪形骸了些，一般比一些道修还老实，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管不着谁，这就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受的伤。按理说若是心脏受了这么重的伤，哪怕是修为极高的修士也够喝一壶。可这个人的伤势他查探过，并不算重。比起身上的伤，他神魂的伤更重些。神魂激荡不稳，随时有离体的风险。
这魔修盯着他瞧，没等来他害臊，慢慢地，魔修自己的一点点耳根悄然红了。
这又是舟行雪见惯的了。他心下了然，自己这皮相的威力他已见识过许多次，没成想连一匹雪地里的野狼也能驯服。
当年的花归楼还很青涩，不知道被什么点了火，似乎忽然有些口干舌燥，手忙脚乱地去斟茶喝。
舟行雪诚心使坏，看着一双手扒拉茶壶，装作不经意也去摸茶壶，好死不死“恰巧”摸着了花归楼的手背。那青年模样的人好似触电般飞快将手缩了回去，“当啷——”，一声响，茶水滚溅在桌面上。
当年的魔主仿佛还是个老实人，还没有修出如今的厚脸皮，红着耳根子连连抱歉，手忙脚乱地拿袖子一通乱擦。这下好了，他粘在衣服的旧血被茶水晕开了，颜色浸了出来，将桌子染的更脏了。
于是他嘴里的抱歉更多了。
舟行雪看不下去了，提醒他，“净尘决，念一念就好了。”
谁知道这个看上去修为不低的魔修一愣，“那是什么？”
舟行雪纳闷，“你真的是修士吗？”连最简单的净尘决都不知道，怎么修到这个地步的。难道他清洁衣物洞府都用手洗吗？
“修士？”
这也不知道？
舟行雪这次当真震惊了。差点就问，“呔！你是哪个深山老林里挖出来的老古董？”
那人看出来他眼里的震惊之色，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忘了——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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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颓丧似的，干脆摊牌了，“我忘了自己是谁了，连名字也忘记了……只记得我在找一个人……大概是个很重要的人，我要保护好他，再也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了。可是我连他是谁，叫什么，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他嗫嚅一会儿，深叹了一口气，“要是没有你救我，我大概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舟行雪了然了，大概是神魂受损了。这还是运气好，没有伤到根本，大概只是伤到了神魂中储存记忆的一部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舟行雪拍拍他的肩，“无妨，既然无处可去，就随我回宗门吧。我师父很厉害的，说不准有办法修复你受创的记忆。”
这魔修耳根子这下子红透了，颜色如同两枚烂熟的李子。
舟行雪不由得咋舌，这么羞涩呢，跟传闻中一晚上睡七个的魔修不一样啊。
魔修期期艾艾地说，“我好像真的……梦见过你……”
轮到舟行雪瞧他了，他支起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哦？梦见我什么了？”
“梦见……梦见……”魔修支支吾吾，却不肯再说了，只是猛地摇头，“不会的，只是梦而已。你很好……我不会，让梦变成真的。你要长命千万年，谁死了，你都不会死。”
舟行雪眉毛一颤，“你该不是想说梦见我死了吧？不是吧，好兄弟，你这搭讪这么别致？话本里不是这么教的啊，你这样是追不到美人的。”
魔修傻乎乎地一愣，“……啊？”
舟行雪勾住他的肩，不顾人半张都飘红了的脸，，凑在他耳边，“我跟你说，以后搭讪呢，不能这么别致。你得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梦里有巫山，侥幸山中见仙子……嗐，你这是什么表情？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我怎么会诓你？也就是你生得俊，不然我才懒得教你呢……”
舟行雪那会儿还皮实得很，“言传身教”了大半宿，不知不觉他自己居然睡着了。
这着实诡异，修到他这地步，若无伤病，不眠不休几十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他跟一个魔修聊了一宿天，莫名其妙睡得死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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