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桃源

拾壹桃源

对于凡间世而言两百年太长了，白云苍狗，足够沧海变作桑田。

两百年前舟行雪第一次来处理魔族余孽，落霞山下的小城哀鸿遍野，地上都是生前虔诚信仰着古神的凡人的残尸。

那时舟行雪想，若是古神魂灵真的依然庇佑着众生，那么神明一定都是瞎子。香案上紫雾缭绕间双目炯炯有神的人像是泥胎，神明不在这里。

神明看不见血案，看不见苦难，看不见夹缝中苦苦求生的活人，也看不见信仰着他们的万千亡魂。神明端坐云间，从不俯瞰。

断壁残垣被浓稠的夕阳涂上一层近乎哀绝的血色，和枯枝间拍着翅膀、嘶哑鸣叫的寒鸦一起，烙印在舟行雪的记忆里，一直过了两百年。

舟行雪即将到达落霞山时，记忆里尘封的寒鸦声残几乎要呼之欲出，然而耳畔传来的却是阵阵人声。

山下小城热闹极了，好像这一天是什么好日子，锣鼓喧天，笙歌不绝，喜庆声随着风飘到很远的地方。

远远的二人便看见一座城张灯结彩，屋舍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牌坊灯棚下挂着飞舞的纱幔，小城中繁花满楼，弥漫着槐花的香气。

人群穿梭如织，个个打扮精致，衣香鬓影，绫罗绸缎，五颜六色，叫人眼花缭乱。道路两旁叫卖繁荣，小到耳坠步摇，大到磨盘骏马，不一而足，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哪怕最富庶的江南一带也绝少似这般繁华，哪里还有当时那断壁残垣的影子？

舟行雪隐隐觉得古怪，究竟哪里古怪，又说不上来。

到上空这古怪便显了形，花归楼携着他在落霞山顶落地，脚刚挨上地，忽然四周的景色扭曲，再一睁眼，已到了山脚下小城门口前。

面前石牌坊上匾额高悬，血涂似的两个仿古大字，写着“桃源”。

此处说幻境不像幻境，绝大多环境中是不存在气味的，这里却有花香饭香胭脂香，面面俱到。城中人没有异状，身上带有鲜活的灵气，或许非人，但也不像是鬼。

然而此处与外界脱节，花归楼无法从外界直接登上落霞山，恐怕要上山，须得进城想办法。此处更像个浑然一体的小世界，从城门开始，包括小城依靠的落霞山，已经和外界逐渐割离，自成一体了。

花归楼瞥了眼舟行雪。

舟行雪眉毛一挑，“看我干什么？你看我像是有时间来这里瞎晃悠的人吗？两百年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座死城，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我也不知道。”

花归楼匪夷所思:“那你当时为什么说要在这请我吃饭？”

舟行雪轻咳两声，“……一时兴起。”

总不能告诉你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就是突然想起来这地方了，压根没打算真来。

花归楼面露古怪，替他补全了:“你该不会是随口那么一说，逗我玩儿，其实压根没打算真来吧？”

舟行雪呛着了，“……怎么会？归楼兄，你我是什么身份，我怎么会诓你？哎呀……这些小事放着以后再说也不迟，走吧，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

花归楼眼观鼻鼻观心，信他才怪。

舟行雪无视他颇为含蓄的白眼，取下食指上的一枚白玉戒指，抛给花归楼。

花归楼从善如流接住，冲他微微扬起眼角。

“打开，当年没想到会有今天，下了个禁制，如今轻易用不得灵力了，打开挺费事。交给你了，归楼兄。心里默念‘舟振衣英俊潇洒’三遍，根据法诀生成的指引输入大乘期灵力疏通禁制就能打开了。”

花归楼幽幽地问:“舟振衣是哪一个？”

舟行雪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一晃，最终点点自己的胸膛，“振衣是鄙人区区不才在下舟某我当年游历凡间的化名，如今是我的字。”

花归楼:“……好字。”

舟行雪眯缝起眼，露出个狡黠的笑:“归楼兄，好眼光。”

魔主深吸一口气，憋了一口气，隔一会儿打开袋子，幽幽地看向舟行雪:“行雪美人，你好有钱。”

舟行雪低调道:“好说、好说，一点儿薄产，大头还堆在洞府里，这个储物戒太小了，只能装下这么一点儿。”

他只当看不见堂堂魔主酸得直冒绿光的一双眼，接过开了禁制的储物戒，从中掏出两身细缎华服和两枚丹药来，一道平分给了花归楼。

“入乡随俗，咱们穿得富贵点儿，藏一藏，免得生事。这两枚是敛息丹，我年轻时候闲得无聊和朋友一起炼的，能收敛气息叫人看不出种族修为，还能美容养颜、延年益寿……总之，好东西，快吃了。”

花归楼一笑:“行雪美人，多才多艺。”

心中却想，这道尊年轻时还真是有够无聊的，都修士了还美容养颜呢。怪不得道修近来江河日下，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领头的都这德性，下边儿的还能怎么办？

二人吃了丹药摇身一变，便是两个屐履风流的公子哥，一黑一白，双双踏进了这“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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